内容提要:杨业,祖上本为麟州(今陕西神木市北)豪族,后追随沙陀北汉政权,世祖刘崇赐其姓名为刘继业。刘崇族孙,以“继”行辈,所以,有人认为杨业为睿宗刘钧的养子。在五代十国时期,养子风气很重,也称“义儿”、“假子”,为武人所喜。
刘 冬
杨业,祖上本为麟州(今陕西神木市北)豪族,后追随沙陀北汉政权,世祖刘崇赐其姓名为刘继业。刘崇族孙,以“继”行辈,所以,有人认为杨业为睿宗刘钧的养子。在五代十国时期,养子风气很重,也称“义儿”、“假子”,为武人所喜。以沙陀为例,后唐太祖李克用、庄宗李存勖、明宗李嗣源各自蓄有大量养子。李嗣源本是李克用养子,末帝李从珂又为李嗣源养子,形成了后唐“一朝三姓”的离奇局面。不过,养子之风,向来为文人所鄙。《新五代史》卷36《义儿传》载:“呜呼!世道衰,人伦坏,而亲疏之理反其常,干戈起于骨肉,异类合为父子。开平、显德五十年间,天下五代而实八姓,其三出于丐养。盖其大者取天下,其次立功名、位将相,岂非因时之隙,以利合而相资者邪!”
北宋立国后,为改变武人跋扈之局面,早在宋太祖赵匡胤时期,已谋划以文制武。在北宋灭亡北汉之后,全国风气为之一新,宋太宗赵光义从制度革新、边将选用、作战方式等方面着手,希望改变过去数十年来武人当政的局面。
杨业在这样的形势下,以北汉降将的身份归顺北宋,因“老于边事”,所以宋太宗令其留守代州(今山西代县),担任“知代州兼三交驻泊兵马都部署”,以防御契丹。
宋代的职官,基本分为官、职、差遣等。《宋史》卷161《职官志一》载:“其官人受授之别,则有官、有职、有差遣。官以寓禄秩、叙位著,职以待文学之选,而别为差遣以治内外之事。其次又有阶、有勋、有爵。故仕人以登台阁、升禁从为显宦,而不以官之迟速为荣滞;以差遣要剧为贵途,而不以阶、勋、爵邑有无为轻重。”司马光《<百官表>总序》亦曰:“其所谓官者,乃古之爵也;所谓差遣者,乃古之官也;所谓职者,乃古之加官也。”
所以,杨业所任“知代州”、“三交驻泊兵马都部署”,均为差遣,在宋初是很重要的职务,杨业也是名副其实的地方大员。但是,从官资来看,杨业初为“郑州刺史”,后以雁门关大捷之功升为“云州观察使”。在五代十国的时候,地方军将的升迁顺序基本上是由刺史,再团练使、防御使,最后为节度使。《资治通鉴》卷282天福四年(939)七月载:“帝(后晋高祖石敬瑭)辞以:‘国之法必自刺史、团练、防御序迁乃至节度使。’”
我们以潘美为例,其由泰州团练使,升潭州防御使,后以平定南汉之功在开宝四年(971)五月升任山南东道节度使。从潘美的仕途履历来看,基本符合五代十国时武人的政治生态。
但让人茫然的是,杨业早在为北汉效忠时,已是“建雄军节度使”。宋代,观察使地位要高过刺史,但杨业以“无敌”名闻天下,为何未被赐予节度使或节度留后呢?其实这与宋太宗的平衡之术有一定关联,在治国之策中,如何维护与军功集团的牢固关系,事系国本。宋太宗之所以未授杨业节度使,主要是不想激化军功集团与降将的矛盾。
太平兴国五年(980),辽国应州马步都指挥使李重诲为杨业所俘。李重诲归顺北宋后,担任武州刺史、忻州都巡检、缘边十八砦招安制置使,宋太宗还赐予服带、鞍马。这个“缘边十八砦”,应是历史上著名的“雁门十八隘”。李重诲是应州金城(今山西应县)人,祖上曾为沙陀后唐政权效命。但李重诲同为降将,官资不过是刺史,隶属杨业。在宋初,“都部署”、“都巡检”均为地方高级差遣武职,但无品阶。作为降将,杨业与李重诲身不由己,虽领兵一方,但多被掣肘。
杨业在代州任上,向来不为同僚所容。《宋史》卷272《杨业传》载:“主将戍边者多忌之,有潜上谤书斥言其短,帝览之皆不问,封其奏以付业。”
雍熙北伐时,中、东路军为辽人所败,监军王侁、刘文裕等人不听杨业的合理建议,居然要求杨业以人数最少的西路军主动攻击十万辽军。王侁、刘文裕为文官,以天子近臣的身份担任监军,很是嫉恨杨业。王侁质疑杨业“得非有他志乎”,一句话要了杨业的命。我们知道,杨业过去服务的北汉政权,正是契丹的附庸。杨业以“刘继业”之名排行刘崇族孙辈,刘崇又对辽世宗耶律阮“以叔父事之”,自称“侄皇帝”。从此,契丹与北汉建立了叔侄关系。这样从行辈上来看,杨业过去与契丹也有极深的渊源,这正是杨业无法自辩的地方。
经过五代十国战乱割据之世,北宋建国后,采取以文制武(或重文抑武)策略,派遣文官担任监军。这类文官,年轻,又缺乏资历,朝廷容易控制他们。让不知兵的文官担任监军,危害很大,往往行军号令不由武将。所以,虽然杨业官高,但也要服从监军王侁、刘文裕等人,最终兵败身死,成为千古忠烈。《续资治通鉴长编》卷23太平兴国七年(982)十月辛酉载:“上尝谓近臣曰:‘王者虽以武功克定,终须用文德致治。朕每退朝,不废观书,意欲酌前代成败而行之,以尽损益也。’”
代州为河东大郡,战略地位十分重要。包拯《论边将一》曰:“缘代州与云、应等州相去至近,路又坦平,古今最是难控扼之所。”代州父母官的选任,历来为朝廷所重。杨业死后,让谁来担任继任者呢?答案不是武人,而是进士出身的文官张齐贤。
张齐贤,字师亮,曹州冤句(今山东曹县西北)人。其年少成名,曾在中枢担任右谏议大夫、签书枢密院事,是天子近臣。张齐贤主动请求继承杨业遗志,宋太宗遂让张齐贤以给事中的身份知代州。要知道,这应该是宋朝攻灭北汉后,第一次委派中央文官知地方州、府,改弦更张、制衡武人的心思一目了然。
张齐贤初任代州,宋太宗对其十分器重。《宋史》卷265《张齐贤传》载:“与都部署潘美同领缘边兵马。”要知道,张齐贤不管是资历还是官阶,与军功集团的代表潘美相差极大,此时居然能够与潘美“同领缘边兵马”,看来张齐贤在代州任上还担负“监军”之责,以牵制潘美。所以,宋太宗不止是对降将杨业不信任,对同为武将的潘美也有猜忌。淳化二年(991)正月,宋太宗曾向身边的文官反思:“前代武臣,难为防制,苟欲移徙,必先发兵备御,然后降诏。若恩泽姑息,稍似未徧,则四方藩镇,如群犬交吠。”为吸取唐亡教训之后,宋太祖采取“杯酒释兵权”,宋太宗亦实行“将从中御”。数十年之后,宋太宗自豪地宣称:“今之牧伯,至于士卒,尽识朕意,苟稍闻愆负,固无矜恕之理,所以人人各务检身也。”
自杨业战死后,代州局势不稳,辽人多次侵犯,好在文官张齐贤是北宋为数不多的将才。例如,辽人由胡谷路侵代州城,神卫都校马正、副部署卢汉赟等武将不敌,张齐贤遴选厢军2000人,从马正的右面出击,士兵纷纷以一当百,辽兵退却。张齐贤又在土磴砦伏兵2000人,俘获辽北大王之子一人、帐前舍利一人以及战马2000匹、器甲甚众,诛敌100人。再如,端拱元年(988),辽人又自大石路南侵。张齐贤为防御辽兵,将代州厢兵1000人一分为二,以500人东守繁畤,500人西戍崞县,其他营寨守军等战事来临之时一起举兵攻击敌人。张齐贤在代州东、西线已有防备,所以东线的繁畤兵很快击溃了辽军。
端拱二年(989),宋太宗升张齐贤为刑部侍郎、枢密副使。枢密副使,为中央军事机关枢密院副长官。淳化二年(991)夏,张齐贤又拜参知政事,为副相。几个月后,又升吏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正式成为宰相。要知道,雍熙三年(986)时,张齐贤在知代州任上不过兼给事中的官衔,三年后居然已是枢密副使,又在两年之后正式担任宰相。其升官之快,令人乍舌。
起初,张齐贤之所以请求担任知代州,一定程度上是他曾触怒宋太宗,所以决定去边地建功立业。《续资治通鉴长编》卷27雍熙三年(986)七月戊子载:“左谏议大夫、签书枢密院事张齐贤言事颇忤上意,于是上问近臣以御戎计策,齐贤因请自出守边。”
但是,像张齐贤这样文武兼具的官僚毕竟是少数,文官掌军的结果是宋朝形成了“积弱”的局面,对外战争屡战屡败。王夫之《宋论》卷2《太宗》评价道:“宋所忌者,宣力之武臣耳,非偷生邀宠之文士也。”
数十年来,学界对杨业之死的讨论很多。笔者认为,杨业功高为人所忌是一方面。例如,宋辽时代的“雁门十八隘”,多为杨业所筑。
《续资治通鉴长编》卷152载:“皇祐中(1049-1054),韩琦经略河东,案堡寨置处,多为北汉名将杨业所度者。”
但是,我们知道,追随宋太祖、太宗讨伐各地割据政权的名将极多,他们形成一个庞大的军功集团。如果以军功而论,为何宋太宗单单猜忌杨业?这牵涉杨业的身份,是北汉降将,又是养子出身,为世人所轻。杨业的存在,与军功集团的利益产生一定的冲突,所以向来被军功集团所排斥。为团结军功集团,稳定社稷,宋太宗未授予杨业如节度使等显官,自雁门关大捷后,杨业也不过是一个云州观察使。只是等杨业死后,宋太宗才追赠其为大同军节度使。
还有一个我们不能忽视的问题是,监军王侁、刘文裕代表的是天子的权威,过去有人将杨业之死全部归罪王侁、刘文裕2人也不对。宋太宗实行重文抑武之策,已使武将人人自危。所以潘美内心虽认同杨业行军策略,但在监军的威逼之下,无奈采取纵容的态度,最终造成杨业之死。
反观武将杨业与其继任者文官张齐贤在世时官宦履历之悬殊,我们对杨业之死因或许能有进一步的反思。
作者:刘冬,男,山西代县人,陕西师范大学历史学硕士毕业,现供职于朔州市文物保护与利用服务中心,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边疆史地、文物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