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绥揽胜•神木》

曹颖僧

二郎山大桥

高家堡中兴楼

按：《延绥揽胜》的作者曹颖僧(1888--1962)，横山人，曾留学日本四年，后从政，民国二十年曾任神木县县长，爱好文史方志，曾修《横山县志》。在榆从政期间，巡视各地、广征博采，悉心考证，集陕北二十余县名山佳川，概延绥地区历史沿革，辑著两编15万字《延绥揽胜》传世，被列入中国边疆学会丛刊。作者深谙神木的风土民情，山川物产，以简朴精练的文笔，状写对神木煤炭储量丰富，神木人尚武刚劲、好客豪饮等地方特色概括准确。今天读来，仍觉作者见识不凡，有助了解神木往昔，以利我们扬长避短，革除陋习，奋发向上，建设美好家园。

《通志略》曰：县境山多水少，四面沉沙，故其人近仁而鲜智，凡机械诈骄之习弗为也。惟生计无多，半由口外懋迁，以求什一之利。农最勤苦，工次之，士亦致力于诗书，惜师傅未能尽善，而尚武者胜之，是以武科较多于文甲。其婚丧诸礼，不免过繁，服食起居，简于男而奢于女，习俗然也。丧葬礼多从俗，惟父母之丧，其服必三年而后释，盖犹沿礼经之制，间有作佛事者。诵读之士，颇有俊才，惜多寒俭，往往急于谋生，其功多辍。即间有始终勿懈者，设馆授徒，修资甚菲，几难自给。盐碱皮货而外，并无出产，一切花布绸缎，及日用之物，俱仰给他省。城内晋商居多，土著贾人，每赴蒙古各旗，贩马牛驼羊，往他处转卖。又有边行，专与蒙古交易，携带茶烟布疋，出口贩卖。其赴远省贸易，只有皮货一行。境内不产丝棉，绝无纺织，妇女刺绣不精，惟缝纫经理家务，勤俭尚有可取耳。

《县志》曰：水甘土厚，风气冲和，密迩边陲，多喜射猎，不事绩纺。文武士大夫，颇尚气节，军民间有佛佞，谈者亦不为左道之惑。

《宪政调查报告书》云：神木十中有九，皆以务农为事。饮食酬酢，羊肉、米面列为上品。

《秦疆治略》云：地多沙碛，虽通邮递，不达舟车。沿边附近，多有伙种蒙地，或与蒙古牧养牲畜为出息者。城内多瓦屋，四乡类皆窑栖穴处。夏则衣缕，冬则白革皮衣，闾阎不见外事，每岁命盗案件甚稀。惟地气早寒，春多风，夏旱秋雹，宜广储积，方可无虞。

山人曰：神木治城，向称繁盛，为武功最著之区。 前明勿论，清季武科巍峨者，有状元秦钟英，探花武凤来，先后辉耀。此外由举贡及第，联蝉发迹之人，代有所闻。文科则较逊焉。是地系宋麟州，地当边套冲要之区，夏人东出，必瞰伺争取。麟州故城在东山，苦乏泉水，夏兵出战，恒据屈野河西之笔架山，与宋师对垒颉颃，连年弗逞者，盖由形势险绝，不敢轻越雷池也。明代为延绥东路屯兵重地，有副总兵东路兵备道员，扼延绥东方的咽喉。清初裁并道员，改设参将，为延镇东协所在。嗣因蒙汉交涉繁殷，别设理藩院之抚民同知一员，专理蒙民事件。又驻户部郎中一人，兼管蒙汉诉讼交涉，及粮饷出纳。以故数百年来，对内主抚慰，对外尚严厉。每值部郎司员出巡蒙旗，而蒙民怀威震慑，不敢滋扰者，皆中央统驭政策之威力风行。因是，神人之贸易蒙境，与经营畜牧生业者，咸叨便利往返之益。故神木边客在沿边六县中颇占乘。而神民之操是生计者，足迹遍套内，较多且富，利倍居奇，有蒸蒸日进之势。

神邑城濒屈野河大川东岸，城内轮廓方整，酷似榆林。大街直南北，有钟楼、鼓楼、凯歌等楼，耸峙市内。东西各有二街，上下小巷胡同，划分齐整，闾阎比栉相望，间户对立。民居房屋，建筑坚固，店栈商铺林立，栋宇高大，有崇墉峻壁，蓝蔚黝白之概，当年家殷户足，人民富庶，可觇一斑。惟自遭同治七年回变陷城，焚毁残掠以还，全城民房公廨，悉付回祸，地方元气，摧斫大半，至今尚未恢复原状。盖以彼时马化隆大营，以席卷陕北之凶锋，所至城池，辄被荼毒。神城承平日久，民风刚劲，又恃绿营兵伍，火器充实。回匪入境，先攻高家堡，继围神木城。地方官民，团结抵抗，矢石如雨，固守不下者半月，歼毙回众颇多。因之回匪下令，猛力攻城，围困不支，卒至援绝力竭，城被陷落。故回匪衔恨刺骨，而残杀焚掠亦极毒残。地方精华，几成焦土。据耆老言：往日城中大户富室，自经此浩劫，宗祀绝灭者，十居七八，房舍毁坏者，又十之六七，揆厥惨状，可谓巨矣。此外更有一事，即神民闻马大营自花马池入陕，所过残破，咸欲背里逃避。正月初六，地方官某，为安定人心计，亟召城乡绅民，群赴城东吕祖(福)庙，设坛占验地方休咎。得谶曰：“在城也好，在乡也好，在劫难逃。”由此民心大靖，歃血定盟，誓死力守，集中子女至帛于一城，奋勇先登，同心协守。讵意众寡不敌，迄付一炬。军民数万，同罹于祸。此又一因也。

神境地处沙漠，西北瘠而东南饶肥。其田上上者，为沿黄河之沙峁与高家堡一带。高家堡三面临渠，水田膏沃，民国二十四年以前，系产烟最著之区。全县每岁输款逾二十五万元。至是民力疲敝，烟瘴满地，更经乡村破产，民多流亡。近年则烟禁森严，改种嘉禾，农村经济，始渐苏复矣。邑西沟长数十里，绿茵青丛，各流潺潺，到处水碾水磨，轧轧有声。沿川煤床丰厚，掘取最易。农户冬闲率三五成群，结队至邑城贩炭者甚众，其炭窑类顶高七八尺，俨如洞门，平坦广敞，脚夫嫌背肩费工，辄驰骡马直入驮载，出纳砥平，人咸艳羡天产之优沃，神工鬼匠，蔑以加此。据闻府神两邑煤矿，蕴藏雄厚，冠绝陕北各县。地质学者的调查研究，陕西东北角之煤田，均由河东山西平定蜿蜒连续石炭岩脉而来。由神木而东，更为富厚。邑属永兴堡川一带，农村各户，均家无渣煤之存，每日举火炊饭，恒遣儿童携筐去河畔拾煤，可供一餐。行旅涉水，常见水中黑炭垒垒，不亚石块遍布，触目皆是，洵便利焉。据老农谈，黄河沿岸之府神境界处，每岁夏月，洪水暴发时，随水冲刷南下之岩炭，大者如山，小者如柜，人口获得一块，堪供一宅口三年之炊，燃之不尽，视为固然。邑之北境，毗连扎萨旗，与东胜县相距约三程远近。邑城西之笔架山，巅脊耸秀，冈峦连锁兀立，遥眺形若拱斗。崖壁削峻(竣)，每岁山石滚滚下抛，铃钉细碎，声作音韵，与屈野河水声相呼应，数日始止，神之人咸呼为山笑。闻明季边防套寇，均以此河为蒙汉的界限。今之屈野河东岸，由北而南，当年边墙墩台，仍傍河巍然屹立，历历可指，直抵神城北门外，更折向西南，经过大柏油堡，绕走柏林堡、高家堡之北，西渡秃尾河，横亘大沙漠，再曲屈西走，与榆林属之建安堡相衔接。所有墩台，当年均由砖灰包砌，工程巩固，千载不蚀，诚巨观也。

神邑酬酢之礼，乡间邀客，率以八簋为常礼。是地人咸喜饮酒，其量亦宏巨。遇有宴会，群起闹酒，竞逐猜拳，以豪饮为快乐，大有不醉无归之慨。因是主人设席，必预沽多酒以款待宾客，始称赞豪华。有清神城设部员(属理藩院)、同知各一员，专理蒙汉诉讼，与纠纷交涉。通常待客，有所谓满汉全席与半席之别，全席计有一百零八件大菜，丰脍咸酸甜辛珍馐，色色俱备。当时每席非百金不办，亦云奢矣。神人承此习俗，故地方富绅巨贾宴宾者，亦竞尚优沃，有海菜三十六件，及二十余膳之多，且啜且息，流连竞日，由昼秉烛，大嚼不已，此耆老所言如是。入民国后，此风渐杀矣。

物产以番碱为贸易大宗，特碱出自扎(加)萨之碱淖，地当高家堡直北，秃(毒)尾河之上流。碱土出自乌审旗的东边界，每年冬季，预运此土于碱淖，堆集成丘，定期熬滤再四，始成纯碱，色如白垩，捶打入模，成长方形(长三尺、宽二尺)，上刊印标，号曰“神木番碱”。每锭重五十斤，行销晋陕，产额颇巨。其中熬煮，必须该地之水，倘易地制造，则难成功矣。高家堡商多营盐店生意，利息畅旺。

其东南沿河附近一带，盛产海红子，酸甜肉肥，殷红圆果，酷似山茶，冬春冰冻，甘凉可口，人喜啖食，是地人嗜甜酸，山茶糖类每年销费最多。桃、杏、葡萄、梨、果、树艺、瓜蔬颇长于栽种，堪供本境贩用。冬月，乡间以海红子破烂碎小者，熬煮成浆，敷于木板，摊成平薄而坚韧之果丹皮，卷展齐整，俨如布疋，为馈贻佳品，小儿咸喜啖食。城市经营乳牛乳羊，贩卖乳酪者，颇不乏人。邑内民户善酿酒制醋，富民至有数十载之醋缸，涝冰滓，加调料，气味香郁醇厚，名曰陈醋，远胜他邑出品之上。俗尚服药，药饵行销较多。工艺首推织毯业。近年风气，趋重五彩红底大毯，花样翻新，倾销蒙套、绥晋各地，数量可观。此项工艺，纯系家庭手工业，每人技术谙长，可资瞻(瞻)畜一家的生活。入民国后，榆林地方客商仕宦，流行制毯，以其朴美坚韧，耐久适用，由井崧僧师长投资创办惠记毯业工厂，用神木商人张在田，招聘是县工匠技师，提倡改良花样彩色，毛丝兼织，薄厚并做，一时成绩卓著，价廉物美，其改进发展，纯系神木毯匠之力，有以赐之。

神人特质，喜交际，好浮华，故经营蒙地边商者，类皆有胆有为健讼好辩。蒙边客商，咸畏其势力威焰，不敢轻视抵赖。对于贸易货物，最重信用然诺，偿付失期，则垒利成本，循环剁削，不数载鬻田售畜，清偿不支。因之在蒙边客商，财力颇厚，超绝他业，内地营者，均趋之若鹜，有日进蓬勃之势。但其弊俗，则反好大喜功，夸诈虚浮，踵事增华，结交豪绅蠹吏，充斥社会，巧设机构，垄断鱼肉，病民害俗，莫此为甚。男癖烟赌，女习奢饰，金器玉器，黄白映辉。而衣则缯绫，食则膏梁，虽中人之家，婚娶聘礼，必以金玉数事为前题，其在殷富者，则更豪华逾常矣。神俗迷信沉笃，好神事，敬巫觋，人病则延神仙，羊皮鼓声，叮噹隆隆，家喻户晓，彻宵达旦。家长者则备香楮锡箔，请喇嘛讽经于城隍庙，名曰完贯。东山吕祖庙香火最盛，仕女商贾，群往占签，以卜祸福。每岁各寺宇均有定期赛会。县北百里“爱新圪崂”(一名野鸡赫浪)为成吉思汗陵寝所在，届时(三月二十三日)边商咸携大宗食货贸易者，踊跃参加。邑会萧山王致云有《纪事诗》。城东石岩石佛寺、菩萨殿、龙王宫、关帝庙，每值炎暑，邑民携载肴酒，设宴游会，弦歌阔谈，雅兴浓厚。此外草地有滚保海子，号称灵渊，夏季白莲盛开，水光接天，风啸波翻，如入管弦。人传内有毒龙，边民重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