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木武状元秦钟英的生前身后事

破破

神木地处边塞，历来武风强劲，宋有杨家将，明清迭出三代赵总兵，而嘉庆年间，一朝两位武状元同为神木籍，尤为世人称道，为家乡赢得“神木弓马甲天下”的美誉。

资料显示，有清一代，武状元总计109名，陕西占三名，其中神木竟有两位。分别是清嘉庆二十二年（1817）丁丑武科第一甲第一名武凤来（即武状元），嘉庆二十四年（1819）己卯武科恩科第一甲第一名秦钟英。据说，武凤来，膂力过人，可以单手擎举碾石，而这位秦钟英，生前身后事亦颇具传奇色彩。

在封建社会，高中状元，是一件特别光宗耀祖的事情，自然也就流传很多民间附会的野史奇闻。1990年版《神木县志》附录一则“提督军门府，状元及第家”的故事。

大意是：民国初年，一名秦桃则的乞丐，每逢春节，总在自己的讨吃窑子贴一副对联：提督军门府，状元及第家。原来，这秦桃则乃前清武状元、贵州提督秦钟英的嫡系元孙。（真难为他，沦落至此，还不忘家门曾经荣光）传说秦钟英之所以能中状元，有赖于一次意外事件。放榜前夕，紫禁城突发大火灾，惊动了宫帏，嘉庆皇帝亲御城楼察看。只见内中救火人员，有一彪形大汉，尤为奋不顾身，引起他注意。内侍查明，是新科探花陕西省神木县人秦钟英。嘉庆又问：“那新科的状元、榜眼呢？”内侍查奏“新科状元与榜眼，并未参与救火”。嘉庆皇帝震怒，立即降旨：改点秦钟英为头名状元，原状元、榜眼，直接除名。

传说听听便罢，万不可当成史实看待。然而，这秦钟英中状元一事却真实不虚，可谓有史可据。《贵州通志·宦迹志》记载：秦钟英，陕西神木人，嘉庆二十四年（公元1819年）一甲二名武进士，以一甲一名徐开业胪唱误班，特旨改钟英一甲一名，授头等侍卫。

《清实录·仁宗实录》，对此有细致记述：“庚戌，谕内阁。本月二十日朕御太和殿。专为武殿试传胪。其应行谢恩人员。尚系附于是日行礼。乃胪唱时，一甲一名武进士徐开业、一甲三名武进士梅万清，均未到班。当经都察院鸿胪寺参奏。交兵部查询。据称徐开业、梅万清寓居西城，是夜先至西华门，因门未开启，绕至东华门，以致迟误等语。各武进士分住东西城。是夜多有由阙门进内者。一甲二名秦钟英等均未迟误。何以徐开业、梅万清二人独未到班。所言殊不足信。事关典礼，非寻常失误可比。本应全行斥革。念其究系草茅新进。徐开业，着革去一甲一名并头等侍卫。梅万清，着革去一甲三名并二等侍卫。施恩俱仍留武进士。再罚停明年殿试一科。俟下届武会试时，再同新中式武举一体殿试。其本科一甲一名武进士，即以秦钟英拔补，授为头等侍卫。一应宴赉。兵部照例给予。一甲二名三名。均无庸再补。”

秦钟英不独是千古难逢地由榜眼而推升为状元，其在宦海也可谓一帆风顺，人品行事又颇得同僚推许，终至一品要员，封妻荫子，风光无限。因是武官，所留文献极少，研究起来困难丛集，只能通过零星的资料进行简单了解。

一、鸡毛年儿子中状元

秦钟英得到状元与喝酒有关，相传他的出生也和酒有点儿关系，至今神木还流传着一句童谣，“喝冷酒，蘸咸盐，己卯年儿子中状元。”

秦钟英父母结婚多年仍无子嗣。有一年，秦父与好友王某外出在一处喇嘛庙工地做营生，各挣得两个元宝后，便决定回家。

王某担心离家日久，妻子有外遇，会谋财害他性命，就先将元宝藏在了村中的财神庙。回家确认妻子并无二心，便前寻银子。王妻伺等多时，仍不见王某回来，以为是在秦家串门，便来询问。

然而，王某并未在秦家，秦父想起王某的怪异举动，便前往财神庙。谁知，王某竟然悬梁上吊！幸亏发现得及时！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原来，王某藏在庙中元宝已为贼所盗。那可是他的全部家当，一家的生活指望，他想不开就自寻短见。

王某为丢失的两个元宝如此不堪，让秦父心动恻隐，便和秦母商量，要将自己的元宝分与王某一个，帮助他走出生活困顿。

秦母当即表示同意，说，“咱都还年轻哩，银钱在世上了，没了还能挣了。”并决定温酒杀鸡款待丈夫。

秦父见她深明大义、操磨劳形，深为怜惜，说：“不用麻烦了，酒不用温，我爱喝冷的；鸡也不用杀，弄点花生豆豆，蘸点儿盐就行了。我这叫‘喝冷酒，蘸咸盐，省下鸡嘛，好过年’”。

妻子乐了，款语温存：“ 喝冷酒，蘸咸盐，养个小子中状元！”丈夫笑说：“你这个婆姨，净想好事，养个小子都好难，何谈中状元呢。”妻子又故意玩笑：“你刚才不是说鸡毛年就中状元吗？”这一下把丈夫彻底逗乐了，他笑说：“听说有鸡年、狗年，还真不知有个鸡毛年？”

后事谁也预料不见。这一场无意间的夫妻逗趣，来日竟一一应验。第二年，他们生下了秦钟英。后来，秦钟英高中状元的那一年，正好岁次己卯。“ 己卯”与“鸡毛”谐音，所以，人们就将最初的玩笑话修正成了：“ 喝冷酒，蘸咸盐，己卯年儿子中状元。”

秦父因为这个状元儿子倍享荣光。根据有关志书，我们得知他名叫秦天荣。道光二十一年（1841）《神木县志》：秦天荣，以子钟英任头等侍卫，赠武显将军。民国年间《神木乡土志》：以子钟英任提督，晋赠荣禄大夫。

这里涉及到封赠制度。封建社会皇帝赐予官员父母与妻室以爵位名号，存者称封，已死称赠。封赠官阶屡变，初制正、从一品荣禄大夫。正二品骠骑将军。从二品骁骑将军……至乾隆五十一年，改正一品建威将军。从一品振威将军。正二品武显将军。从二品武功将军……。

二、秦钟英因功官至贵州提督

秦钟英的官旅生涯，见于《神木乡土志》：由一甲第一名武进士，授头等侍卫，在乾清门上行走。道光六年（1826）选广西提标游击，十七年（1837）升山西老营堡参将，二十年（1840）升直隶河屯协副将，寻升贵州安义镇总兵。……这个“寻”所意指竟是两年之后（1842）的事情。一般人大概会想，以堂堂武状元充任侍卫，是否屈才。实则，武进士中弓马娴熟技艺超拔者才有此机会。特别是御前侍卫和乾清门侍卫。御前侍卫自不必说，乾清门侍卫也荣耀异常，待遇优厚。乾清门是清代皇帝“御门听政”的地方，还是皇帝生活区域的正门，故而乾清门侍卫与皇帝的接触也分外频繁。

1820年7月，秦钟英在乾清门上当头等侍卫尚不满一年，61岁的嘉庆龙驭上宾，39岁的道光御宇即位。其后，秦钟英效命行伍，有两次送部引见，均得以高升。特别是，第二次还没来得及谒见，安义镇总兵缺出，道光即谕令秦钟英补授，这大概是秦钟英予其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秦钟英之为官起点甚高，甫始游击（从三），兼有贵人襄助，扶摇直上，其仕路鼎盛时期在贵州，最值得称道的工作也是在那里完成。《贵州通志》着重记载其剿匪事功：“（秦钟英）道光二十二年（1842）擢贵州安义镇总兵。二十八年（1848）云贵总督林则徐檄钟英协剿云南保山回匪，有功。是年九月，署贵州提督，寻实授。”

《神木乡土志》更具体：二十八年（1848）正月以云贵总督林则徐檄，协剿云南保山哨匪，适赵州弥陀渡复有匪徒滋事，先行移师剿定。保山匪徒闻风震摄，迨至全师压境即畏献俘，将首从各犯分别治罪。复将各处积年逸匪抓获多起。钟英偕云南提督荣玉材等抓捕不遗余力。经林则徐入奏下部优叙……

可知秦钟英之为人做官不仅非常幸运，而且很有一点儿成绩，他在安义镇总兵职位时，协助林则徐戡乱，出力不少，彪炳史册。与他合作的荣玉材可称一代名将，道光二十七年十二月十六（1848年1月21日）林则徐密奏给他的考语是：该提督声名甚好，此次在滇始见，果系公正廉明，且能作养人才，尽心训练。虽年将七十，而精力未衰，边疆堪资保障。

道光二十八年三月初八（1848年4月11日），林则徐奏《保山七哨献犯审办情形折》，描述了这次大军开进的震慑情景：“维时云南提督荣玉材，与昭通镇总兵刘定选、贵州安义镇总兵秦钟英，先后各率将领备弁分路齐进，其民人之焚香跪迎者，亦与音德布无异。凡该处城乡大路，无不壁垒匝地，旌旗蔽空，赫赫万军，使民战栗”。

但真相披露，林则徐在处理“永昌惨案”时，收受赇赂，显失公允，颇为后世学者诟病，被视为其人生中的一大洗涮不掉的政治污点。可在当时，不惟林是受益者，许多员弁将备亦得以加功进爵。秦钟英即是其中之一。然而若非两任贵州提督遽然暴病而亡，秦大概顶死也就是做到安义镇总兵。

同年八月十六（1848年9月13日），林则徐上奏《贵州提督王一凤自请开缺调理请给假片》：“臣接贵州提臣王一凤咨称，该提督自本年夏间染患痰喘之症，兼因积受潮湿，致旧日出兵所受枪石各伤，同时举发，服药总未见效，精神疲惫，现已自行具折奏请开缺调理，并咨会臣委员接署提篆等情。”

王一凤，由甘肃行伍出身，前为广西副将，道光二十年（1840）经林则徐保举，简放云南昭通镇总兵，二十五年（1845）年，擢授贵州提督。林则徐看重他朴实奋勤，无绿营习气。接知他因病奏请开缺，以为其素性急公，惟恐因循贻误方才如此，是以会商贵州巡抚乔用迁，代恳道光赏给一定假期，冀其在任调理。

可就在九月初五（1848年10月1日），贵州提标中军参将佟攀梅偕同署安顺府知府胡林翼前往看视的当天，王一凤死了，“伏枕碰头，声称上负天恩，不能报效”。王一凤所遗提督篆务，由谁接暑？林则徐反复权衡，敲定人选：查有安义镇总兵秦钟英，自二十二年到任以来，办理营务谙练周详，堪以委令署理。具奏于道光二十八年九月十一（1848年10月7日）《贵州提督王一凤出缺请旨简放折》，仰恳对于贵州提督员缺，迅赐简放，以重职守。

《道光朝实录》在同年九月二十八（1848年10月24日）有一笔记载：○贵州提督王一凤因病解任，以浙江处州镇总兵官梁胜灏为贵州提督。据《北京市志稿》：“梁胜灏，汉军镶红旗人。嘉庆二十一年，由领催中式武举。二十二年，授蓝翎侍卫。荐升三等侍卫。道光三年，以参将拣发山东。九年，补德州营参将。历官浙江处州镇总兵。二十八年九月，擢贵州提督，寻卒。”这个寻所意指的大概也就两三个月的时间，因为十二月二十（1849年1月14日），皇帝上谕：贵州提督着秦钟英补授。看来梁胜灏运气不济，大约死在了赴任路上。

古时通讯不如现今便捷，驿站往还颇费周折，致使音信阻隔不畅。道光于九月二十八已任命梁胜灏为贵州提督，时至十月二十四，林则徐尚未确知。当日上奏《署贵州提督秦钟英俟新任到时在行进京陛见折》，还说“……计臣前折到京，所有贵州提督员缺，定已仰蒙简放，似不久即可到黔。秦钟英可否俟新任提督到黔，再行起程进京陛见。臣未敢擅便，伏乞圣鉴训示。”

我为林则徐们有些悲哀，身为总督这样的封疆大吏竟毫无些许的自由决断权力，屁大点儿的事情都得请示仰赖皇上的决断。

万没有想到，这个新任贵州提督，等来等去，竟是秦钟英，命运之神又一次垂青这个曾经幸运的武状元。补授贵州提督，他进京除遵前奉朱批，还有另外一重政治礼仪——谢恩。1848年10月30日，秦钟英尚为总兵奉到批折，以安义镇任内二次届满三年，奏蒙恩准陛见。

清制，一般各省文武大员在任三年考满，如皇帝未下令召见，其本人应行奏请进京陛见，由皇帝于陛见时亲加考察，然后决定回任与否。请陛见按制三年一次，所请未准者，此后每年奏请一次，如皇帝不予准奏，表示可以留任一年。

以此，秦钟英做安义镇总兵满三年后，必是每年奏请陛见，大致说些“仰荷殊恩，逾格简任安义镇总兵，感激圣慈，涓埃未报，夙犯彷徨，实惊非分。伏念奴才自道光二十二年陛见，至今六载，无由叩觐天颜，犬马恋主，瞻依倍切。兹蒙皇上畀以重任，自揣才识短浅，一切机宜，若非面聆圣明训示，虽勉竭驽骀，终只措施未当，仰望圣慈俯鉴下诚，恩准奴才赴京陛见。俾得跪请圣训，不特依恋稍申，而海疆事宜，得以祗遵办理”云云，念托整整三年，方获道光一声有气无力的“着来见”！

笔者分析，原因概有其三。一，安义地处重镇，不容暂离。二，道光对秦较为放心，觉得他才具年力堪任。三，宦途拥滞，暂无升调可能。

十二月二十（1849年1月14日），林则徐为秦钟英此行进京陛见一事上奏，乞求圣鉴，钦定提督篆务接署人员。微臣卑职，叽哩哇啦，大费笔墨，呈递上去，英明的皇上提起朱笔一挥，寥寥数语：“知道了”。

秦提督瞻仰天颜一年之后，1850年正月，69岁的道光升遐。需要特别指出的是，能晋升到提督或更高官阶的武进士，基本出现在嘉庆朝（康乾盛世）之前，之后则寥寥无几。 因为武进士与行伍出身的将领相比，缺乏更多的实战经验，相对处于劣势，这在内外交迫、纷扰不断的晚清疆场，尤为明显，所以武进士初授官职的较高品级并不能代表日后仕途发展的程度。

譬如，秦钟英的乡党、前一届武状元武凤来，终其一生，仅做到山西抚标中军参将（正三），而之前他是梧州协副将（从二）。道光十八年（1838）三月初八，两广总督邓廷桢奏参“武凤来声名平常不胜副将之任”云云。弹劾生效，不得不降职为参将。由此看来，《神木乡土志》颇多差谬，值得注意：“武凤来，乾隆甲午科举人，丁丑科第一甲第一名武进士，授头等侍卫，累升至梧州协副将，复升山西抚标中军参将”。

虽然，由协而标，军制单位级别上升一级，可也不能改变由副将而至参将乃贬谪的事实。这大约好比将某省政协主席调任中共中央某部副部长。此其一。其二，乾隆甲午年是公元1774年，（嘉庆）丁丑年是公元1817年，由中举而至中状元，横跨43年整，尤不可信。

三、与林则徐的交谊以及物议推许

道光二十七年十二月十六（1848年1月21日），新任云贵总督（正二品）林则徐，因循“各省文职藩臬道府，武职提镇，居官贤否，总督应于年终出具切实考语，密奏一次”的定例，上奏《密陈滇黔文武大员考语折》，其中大加赞誉秦钟英：“本有过人之勇，遇事又肯认真，在镇已越五年，营伍颇称有效。”

二十八年十二月二十（1849年1月14日），秦钟英升任贵州提督（从一品），即日林则徐写了一封贺信（收录于《林则徐全集》，海峡文艺出版社 ，2002年）。现誊录如下：

月初泐寄寸笺，知已早登签室。眴届春盘凝馥，遥詹武库迎厘。欣稔四兄大人瑞启麟图，祥延虎帐。挹红岩之淑气，春暖兰绮；迓丹扆之恩纶，勋孚枫陛。引詹吉釆，式惬颂怀。

弟欣对韶华，转惭衰钝。柳营近接，弥深颂岁之情；竿牍遥传，用代宜春之帖，专泐布贺年禧，顺请台安。惟希荃照，不既。

愚弟帖

再，崇镇军接到檄委，谅即起身，不识何时可抵安顺？荣斾准于何时北上？便希示之为荷。又及

书中脚注：秦钟英曾为贵州安义镇总兵（正二品），时新任贵州提督（从一品）。此稿为幕友代撰，经林则徐手改。原标有“致贵州提台秦钟英”。

提臣的品级高于总督，却受总督节制，虽然如此，这二者又无严格的上下级隶属关系。林则徐给秦钟英写了一封文绉闲散、恭敬客气的祝贺信函，且以兄弟相称，顿减官僚气息。

如此深奥的辞章，我们的武状元能看明白吗？事实上，统治者考虑到舞枪弄棒者，一般粗通文墨，也并不为难这些莽汉英雄，不断降低对武举应试者的文化要求。嘉庆十二年（1807）起，只要求工工整整地默写一段百余字的《武经》。

此信即便秦钟英看不懂，也不要紧，作为贵州提督，他一定也有他的捉刀幕僚，起草书信文件这些琐事，自有人为他打理。

哦，扯远了，我们来看看，林则徐到底给秦钟英说了些什么。其大意云：月初短信，知你已收。春卷好香，军务繁忙。祝贺仁兄，荣获高升。春机盎然，皇恩浩荡。吉祥如意，宜于抒怀。又是一年，自感迟暮。军中融融，欢度佳节。书信往来，问候安康。再者一事，崇镇军队，接到檄文，想已出发，不知何时，可到安顺？你部确定，何时北上，告我一声。

这一短笺，说明二人曾有密切联动，虽不敢断定说有多深交情，却不乏同僚之谊。同天，林则徐上奏一年一度的《密陈滇黔文武大员考语折》，略云：“大抵才分之优绌，前后不至悬殊，惟年力精神若在六十以上，即需随时察看，不能以目前所见者概其将来……”。经过保山合作，林则徐对秦钟英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他此次考语时年六十的秦钟英：存心公正，任事勤明。前在迤西军营，宽严似皆得体。兹蒙简授提督，进京谢恩，一切年力精神，自必仰邀圣鉴。

协助林则徐剿洗云南保山回匪，以及对湖南天地会的平叛，奠定了秦钟英的良好声誉。据《贵州通志》：“三十年（1850）湖南匪徒李沅发倡乱，窜入贵州之洪州太平山一带滋扰。钟英督师堵剿，击毙多匪，擒其渠，追奔至水口等处，俘馘无算。余匪由摩天岭翻山窜逸，复偕总兵崇福、秦定三等分驻楚粤接壤地方防堵，并饬员弁越境尾追，旋以首逆就擒于楚，边界肃清，凯撤回营。”颇显其居官尽职、安邦定边之英勇武功。

据巡抚乔用迁奏章：“窃照湖南逆匪逃窜之始，节经臣会同督臣程矞采、提臣秦钟英，严饬地方文武实力防堵，并于二月内派委候补知府胡林翼由镇远带领委员兵练驰往策应。”胡林翼，是后来中兴四大名臣之一，也参与了这次剿匪，在政坛初露头角，尚是镇远候补知府。

扑灭这次湖南的农民起义后，起义军首领李沅发被押赴北京凌迟处死。《文宗实录》道光三十年（1850）五月，丁酉，又谕：“据裕泰、郑祖琛、向荣由六百里驰奏生擒首逆，歼除匪党，地方一律肃清一折。览奏欣慰。…至此次逆匪扰及三省，各该督、抚等，会筹协剿防堵，均称得力”，为显示赏罚分明，登基不久的咸丰皇帝将湖广总督（从一品）裕泰晋加太子太傅衔，广西巡抚（从二品）郑祖琛、贵州巡抚乔用迁赏加太子少傅衔，湖南提督向荣、广西提督闵正凤、贵州提督秦钟英交部从优议叙。三省督抚大员争相庆功之余，却没有料到心腹大患正在迫近。

道光三十年（1850）十二月二十日，《李星沅、劳崇光、向荣奏韦正洪秀全等擅帖伪号伪示正筹进剿折》：……惟广西幅员延袤，股匪纵横，官兵各路追捕，必须勇干大员统带接战。前蒙饬谕候补提督张必禄前来，业已至浔病故，现在分任乏人。臣等会查贵州提臣秦钟英久居边要，晓畅机宜，贵州镇远镇总兵秦定三曾任广西将官，情形熟练，皆可望其得力。恳恩准于两员中拣调一员，就近迅赴军营，即令凭带黔兵，分途搜捕，以期克期蒇事……

李星沅、劳崇光、向荣，皆系一时之彦。这三位晚清名臣，在进剿太平天国之初，张必禄病死援赴路上，分任乏人，简选贤能之时，首先想到的就是广西邻省贵州的提督秦钟英，他们多方了解到秦钟英“久居边要，晓畅机宜……可望其得力”，认为其才能物望均足以膺此重任。

晚清末造，国家颠危破败，将星零落陨灭。之前，已经开缺休养在福建老家的林则徐被召用任命为钦差大臣兼广西巡抚，前赴镇压此次农民起义。“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巾。”1850年11月22日，林则徐病死在了星夜兼程的赴任途中，临殁高呼“星斗南”。

死不旋踵，他们看好的秦状元，做满三年提督，不期竟也病故。甚至，新任钦差大臣李星沅本人，还未及休致回籍，也病死在了广西军营

四、秦钟英贵为朝廷一品大员的身后恩典

咸丰元年（秦钟英）卒。赐恤如例。

具体再查《清实录》，咸丰元年二月己未日（农历二月初二）有这样两笔记事：○调云南提督荣玉材为贵州提督。○予故贵州提督秦钟英祭葬。

也即1851新年伊始，太平天国肇祸之初，我们这位家乡的状元病死任上，此时距其高中状元已经32年。他的继任者荣玉材，为满族正红旗人、原云南提督，七月庚戌，又改为滇提。自是贵州提督一缺走马灯式地更迭，无非图的是希望换人如换刀，能确保边陲重镇的现世安稳。

目前秦钟英的生年月日无考，但由《清代官员履职档案全编》中所说“秦钟英，年五十四岁……道光二十二年（1842）四月二十二日内阁奉上谕，贵州安义镇总兵员缺，着秦钟英补受”这一重要信息可推知，他病殁在63岁。古人按农历纪年，由此可得，秦钟英生于乾隆五十四年（1789），嘉庆二十四年（1819年）高中状元，时年三十一岁。当然，这是所谓的“官年”，类似今天的档案年龄，实际年龄可能会比这个大些。是故，还不能冒然定论秦钟英生于1789年，死于1851年。百度百科词条：秦钟英，（？－1851年）……。也只能完善为：秦钟英，（约1789－1851年），陜西神木人，嘉庆二十四年（1819年）武状元。

新即位的咸丰，得知这位一品大员病故，降旨褒扬，说秦钟英恪守尽职，现在突然听说他走了，非常心痛。人已经死了，说几句冠冕堂皇的话，很容易也很好听，但其实他对秦提督并无多少了解，也没有什么体恤之情，想让他再多往出拿银两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不信，请看《曾国藩全集·奏稿》中《原任贵州提督秦钟英病故应否与谥请旨折》：

奏为请旨事

咸丰元年二月初三日，内阁抄出初二日奉上谕：“贵州提督秦钟英，由侍卫洊任专阃，仰蒙皇考，简擢提督，操防巡缉，均属认真。上年带兵前赴黎平，防堵出力，蒙恩优叙。兹闻溘逝，轸惜殊深。加恩着照提督例赐恤，任内一切处分悉予开复。所有应得恤典，该衙门察例具奏。钦此。钦遵抄到部。”

臣等查定例内开，一品官病故，恩予恤典者，给与全葬银五百两，一次致祭银二十五两，遣官读文致祭。应否与谥，请旨定夺。凡与谥者，内阁撰拟谥号，工部给碑价银三百五十两，本家自行建立，祭文碑文交翰林院撰拟，不与谥者，祭文交内阁撰拟等语。今原任贵州提督秦钟英病故，钦奉谕旨“照提督例赐恤”，应照例给全葬银五百两，一次致祭银二十五两，遣官读文致祭，祭文交该衙门撰拟。其应否与谥之处，伏候钦定，恭俟命下，臣部行文各该衙门遵照办理。为此谨奏请旨。

朱批：着毋庸与谥。余依议。

咸丰旨意：对于秦钟英丧葬事宜，依例而行。执管兵部事务的曾国藩于是事无巨细地说明了所谓的一品官病亡“照例赐恤”可以享受何种待遇。

曾文正公素有知人之鉴，“知道凡做大事业而成功的人，以物色帮手为第一要事。京都为人物渊薮，十多年的京官生活，使他得到不少人才和观察人才的经验”。时任兵部侍郎的他，想必对品级如此之高的武官之居官处事颇为熟稔。约略在他的心目中，这个曾经的武状元，政声很好，留给他的印象不错，以致他希望皇帝能为其格外赏赐，因而特别提出是否应该予以谥号，请皇帝考虑，并进一步阐释了如果予以谥号，那就涉及到与之相应的碑价银三百五十两。真是细心至极！

所谓谥号，就是用一两个字对一个人的一生做一个概括性的评价，算是盖棺定论。但是，咸丰帝对曾国藩的提议并不感兴趣，因为他直接朱批说：谥号嘛就免了，其他的照你说的办。

啊，这个冷血咸丰，真吝啬，竟不赐予我们家乡这位武状元一个谥号，他究竟是舍不得那几个汉字呢，还是并不想花国库的那三百五十两白银？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乃“为国者慎器与名”。《左传》有这样一段话：“仲尼闻之曰：‘惜也！不如多与之邑。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君子之所司也！’”说明古人对“名器”的看重，对其赋予的谨慎小心，宁肯多赏你土地与金钱，也不轻易赐予你爵号与车服。

咸丰谕秦中英之灵曰：鞠躬尽瘁，臣子之芳迹；赐恤报勤，国家之盛典。尔秦钟英性行纯良，才能称职，方冀遐龄，忽闻长逝，朕用悼焉！呜呼！宠锡重垆，庶沐匪躬之报，名垂信史，永贻不朽之荣，尔其有知，尚克歆养。

这当然是内阁以皇上的口吻撰拟。典型的官样文章，空空洞洞，毫无内涵。“照例赐恤”，即便祭文，这些家伙也不过走走形式，懒得用心动笔，照例套抄一篇罢了。我在别处看过几篇皇上给其他大臣的祭文，与这一篇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仅是换了下死者名讳而已。享年六十开外，即说“方冀遐龄”，现在而言，确不妥当。然据《魏书·常景传》，古人“以知命为遐龄”。

秦状元死后葬回故里，墓在神木县城孟家沟。风流总被雨打风吹散。今天恐怕是早已就不存在了吧。

五、秦钟英的妻子与儿孙

秦钟英故去十七年，也即1868年，陕甘遭遇了一场骇异之灾。《神木乡土志·详异》：同治七年（1868）正月一日，有云如路，自西至东赤如血。不祥之兆预示的杀难旋即应验。在这场浩劫中，秦钟英的夫人出场了。这位老太太不愧武状元之妻，很有一点儿刚烈风骨。《神木乡土志》：

秦钟英之一品夫人孟氏，于同冶七年回军陷城时，年已八旬，扶杖出门，骂贼而死。

彼时秦状元如果在世，也行将八十。两相印证，前文所考秦钟英之生卒应属准确。相比其他入志的黄茅白苇的贞节烈女，秦夫人是一位难得的英雌，死得非比寻常、惊动不小，她的孙儿为她向朝廷争取到了旌表优恤，身后大抵备极哀荣：

其长孙梦熊，在京闻报，遂申忠义总局转详顺天府府尹汇奏请恤奉旨，准在原籍建立专坊节孝祠内设位。

秦梦熊其人事迹则略详于《神木乡土志》，其中荫袭与掾吏都有他的记载，主次不同且稍有出入：“秦梦熊，以祖提督，袭一品荫生，官主事”，“秦梦熊，由从一品荫生，朝考一等，内用刑部主事”。何谓荫生，要言之，即是封建社会由于先辈的功勋而被特许为具有任官资格的这么一类人，名义上是入国子监读书，实际只须经一次考试，即可给予一定官职。秦梦熊的考试成绩不错，得到了一个刑部办事员的职务，官阶六品。

他看似威显虎将的名字，也未能在功劳簿上一见其详，倒是编著了一本军事地理著作，《图开胜迹》，为光绪元年（1875年）赞颂陕西巡抚刘福堂（刘厚基）而作。洋洋十万巨制，收录了李鸿章、曾国荃、宝鋆，巴旦尔呼、吴大澂等五十四位当时有头有脸的人物所赋诗篇，以及龙声洋等撰九篇序跋，筹备、期会捍固边疆、重修红石峡等五十篇记，志、铭，边防指掌、鄂尔多斯七旗地图二幅，榆塞陈兵、蒙疆振旅、东流固垒、营整巡防等二十八幅画图。据介绍，该书有光绪六年（1880）江宁刻本，具有较为丰富的史料价值。较为全面地反映了陕北地区各民族之风俗习惯、社会经济状况、军事部署、道路交通、城镇建设、农田水利等，颇为生动。

史载秦钟英有一子秦尚谦。秦尚谦，何许人也？想必应该还算个光新人物。但是目前，只查到他是道光二十年（1840）庚子科举人，官至守备，不幸战死沙场。据《神木乡土志》，还有一位叫秦尚仁的，为道光甲辰科（1844）第一名举人。似乎也与秦钟英有些血缘关系。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农家子弟秦钟英高中状元，以致最终贵为提督，看似一连串意料之外的机缘所促成。然则，天下熙熙攘攘营求名利者何其众多，为什么这样的千古奇运，偏偏眷顾于他？必是有诸多因缘，为一般芸芸世人所不晓也。譬如他父母救人于将死，无疑是一种无量功德，以《金刚经》章句而言，乃所谓“不于一佛二佛三四五佛而种善根，已于无量千万佛所种诸善根。”再者，秦钟英能在科场节节进身，断然少不了平常时日里的埋头苦练。而其有朝一日青云夺路，飞黄腾达，在表面上看是他自己的努力拼搏与聪明才智的结果，实际上这种成功的背景则是整个家庭集团的辛勤劳作与全力供养。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不及百年，秦状元之世胄竟沦落为嗟来之食者，不禁令人欷歔世事无常，真应验了曹雪芹所说的“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然而，此种富贵与贫穷之间的更替流转，本是正常社会之应有现象。假若社会阶层长期固化，没有良好的流动性，那么则是极其危险的，往往需要革命来解决。

（作者原名赵雄，神木县政协工作。本文节选至破破所作《幸运武状元秦钟英的生前身后事》一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