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周群华
与“杨家将”齐名、在抗夏（宋末抗金）防辽中屡建功勋的“折家将”—折氏家族，是一个饶有趣味的研究课题。但是，现在所能见到的研究文章仅两篇：一篇是韩荫晟先生的《麟府州建置与折氏源流》一文，一篇是日本学者畑地正宪的《五代、北宋的府州折氏》1。
周群华
与“杨家将”齐名、在抗夏（宋末抗金）防辽中屡建功勋的“折家将”—折氏家族，是一个饶有趣味的研究课题。但是，现在所能见到的研究文章仅两篇：一篇是韩荫晟先生的《麟府州建置与折氏源流》一文，一篇是日本学者畑地正宪的《五代、北宋的府州折氏》1。他们对府州折氏研究作了一些开创性的工作，但对于府州折氏与辽（契丹）、金和麟州杨氏的关系则基本上没有述及2。笔者谨就这一问题作一系统阐述，借以抛砖引玉。
一
折氏同辽（契丹）的关系，是与宋辽关系相联系着的。宋辽双方自澶渊订盟迄北宋末，除庆历增币与熙宁划界两次危机外，再没有发生什么大的冲突。因此，府州折氏同辽除前期几次战争外，基本上保持着和平局面。
从地理位置上看，契丹“正西与昊贼以黄河为界，西南与麟州、府州界”3。在契丹与府州交界之地，杂居着众多的少数民族，他们在边境进行贸易往来。而这些少数民族部落都是宋辽以至西夏争取的对象，折氏与契丹最初的关系就是由此引起的。
太平兴国七年（982）五月、府州折氏败契丹兵于新泽寨，俘虏将校以下一百余人4。李继迁反宋之后，宋雍熙二年（986）降附契丹，而宋辽之间也正处于军事对峙时期。端拱二年（989）正月，右正言直史馆王禹偁上言：“今国家西有赵保忠，折御卿为国心腹，亦宜敕此二帅率麟、府、银、夏、绥五州，张其犄角，声言直取胜州。则敌人（契丹）惧而北保矣。”5
至道元年（995）正月，契丹大将韩德威诱使党项自振武军入侵府州。“折御卿击败之于子河汊”6，契丹军“死者十六、七……德威仅以身免”7。大胜之后，折氏遣使向宋朝报捷，受到宋太祖的嘉奖。韩德威的战败，亦使“夏人丧气，不敢深入为寇也”8。同年十一月，折御卿患病，为契丹所知。韩德威又率军进攻府州，以报子河汊战之仇。折御卿抱病上阵，“德威闻其至，顿兵不敢进”9。翌日，折御卿病死军中。
宋真宗即位，慑于辽国声势，不免示弱。辽自咸平二年（999）以后经常派兵挑衅，深入到霸、雄、冀、潍等十九个州军之内，掳掠烧杀，给河北、山东一带人民造成了巨大灾难。景德元年（1004）闰九月，辽胜宗及其母肖太后率军南下，深入宋境，其势凶猛，直逼黄河北岸的重镇澶州（今河南濮阳）。宋真宗在宰相寇准的坚持抵抗的建议下，勉强亲征，同时遣使与辽议和。最后，双方达成和议，史称“澶渊之盟”。
和议之前，折氏对辽曾展开过军事行动，连战皆捷。景德元年，契丹又大举南下，宋朝命麟、府、保州军入契丹境以分其势。知府州折惟昌率其部众，自“火山军入契丹朔州界，前锋破大狼水寨”10，杀敌甚多，缴获牛羊铠甲数以万计。此时，契丹正在围攻岢岚军，得知折氏入境破城的消息，便撤围而去。
总之，府州折氏的进击，虽属牵制性质，但它作为居于契丹侧翼的一支力量，无疑给契丹造成了后顾之忧。当辽进攻河北、河东路时，便不能不考虑到折氏力量的存在。
澶渊之盟后，宋辽双方长期没有发生军事冲突。元符二年（1099）三月，宋朝在致辽王朝的表文中说：“缘南北两朝百年和好，情义至厚，有同一家。”11这种和平的局面在府州的反映也是相同的，即边民往来，贸易兴旺12。同时，府州折氏对于辽夏间的交往，自然也会随时奏报宋朝。这样，对于保证麟、府地区的对夏战争，并使河东地区免遭两面受敌的威胁，无疑是有益的。
二
如果说北宋前期、中期折氏在抗夏防辽的战争中立下的汗马功劳是有口皆碑的话，那么，折氏在北宋末年抗金斗争的战绩亦可以大书一笔。
在折氏与金的关系中、应当看到，一方面折氏与金交往是紧紧围绕宋金关系而展开的；另一方面又同金夏关系有密切的联系。折氏不仅要抗金，也要防夏。
宋宣和七年（1125），新兴的金朝在灭辽后，即大举侵宋。折氏与金的军事冲突便由此开始。
在对金作战中，折氏家族较为著名的是折可求和折彦质。折可求，《折继闵神道碑》记其官衔为“右武大夫，康州刺史，充太原府兵马都监，知府州，兼麟府路管界都巡检使，兼河东第十二将同管勾麟府路军马从事。”他是折可大的弟弟，宣和二年（1120）继可大知府州。宣和七年，金人背盟，分两路攻宋。西路元帅宗翰自大同攻太原，东路元帅宗望自燕山府南下攻汴京。这时，惊慌失措的宋徽宗连忙禅位于太子赵桓，准备逃走。赵桓（钦宗）召李纲、种师道、姚平仲及折彦质等文武臣僚议战守。同时，折可求率麟府兵三万，东援太原，为金兵所败13。次年，金军逼近宋京，折可求、折彦质，姚古、种师中等纷纷“勒兵勤王”14。旋折彦质亦以枢密院都承旨、河北河东路宣府判官的名义致书金军元帅，请求息兵议和，并于十月初五日出使金军15。不果。闰十一月，金军攻下开封。靖康二年（1127）四月宗翰、宗望带着被俘的宋徽宗、钦宗和宋宗室、大臣三千余人以及掠夺的大量金银财宝、仪仗法物等运载北归，北宋政权灭亡16。
就在金军南下前后，西夏亦乘机出兵，抢占地盘。宣和六年（1124）夏兵进占武、朔二州，次年，又攻丰、麟二州。建炎元年（1127）宋一度放弃麟、府、丰三州，旋为宋臣徐徽言收复17。
北宋亡后，新建的南宋王朝曾遣使赴夏，要求联合抗金，然不得要领。在这种情况下，折氏抗金就更加艰难，一方面它得不到宋朝的接济支援；另一方面又要提防西夏的报复。因此，建炎二年十一月，当金军进攻晋宁军时，处于四面包围之中的折可求便以麟、府、丰三州投降金朝18。金许其仍领府州一带的地方统治权力。可求表面上为金驻守麟府，实际谋求自保，并防御西夏。由于金人对他不太放心，绍兴九年（1139）折可求遂为金将挞辣鸩杀19，在动乱中，西夏乘机攻占了府州。折可求之子折彦文便“挈家依金左副元帅鲁国王昌于大同府。”20不久，彦文知代州，为报西夏掘挖
祖坟之仇，便频频发动对西夏的进攻，从而引起和加深了金夏之间的矛盾。金朝为了平息纠纷，专力南侵，便采纳张奕的建议，将折氏移守青州21。
对于折可求降金，史学界一般采纳全盘否定的态度，我觉得还有可以商榷的地方。起初，折可求的确是一个坚强的抗金将领。余嘉锡先生曾引《金虏节要》一书中归正官张汇的话说：“自贼入寇，两河、河北更无一战，河东大、小虽有数战，唯孙翊、折可求、种师中之战，有可以与贼相持胜负之理，至于败也，诚可惜哉！”22事实上，折可求与金屡战失利，仍不气馁，以至于被金列上“黑榜”23。只是到了“河外兵将十丧七、八”24，北宋大势已去，金人对府州进行全面围攻之时，为了保存实力以图再起，才不得已降金的。这一点，可以从吴玠的奏疏和折可求的被鸩杀得到证明。绍兴四年十二月．川陕宣抚副使吴玠奏云：“折可求族属列衔申玠云：‘见今训练士马，俟玠出师渡河，即为内援击敌，上报国恩……’”25足见折可求的降金还不能归入甘为鹰犬、见利忘义一流，因此，对折可求其人似不宜全盘否定。
北宋灭亡后，与可求一起抗金的折彦质随宋室南迁，建炎三年（1129）任荆湖路安抚使后，他一面继续抗金，一面又参加了镇压杨幺起义。后又曾官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26。又历知福州、知广州27，不久死去。彦质任官期间几次请求离职，都未得到准许28。宋王朝很欣赏彦质的才识，对其评价很高：“擅边境之功，世高将阀，服诗书之教，名在儒科。”29
除上述折氏事迹外，还有两位折家将也很值得一提：一是折可存，一是折可与。折可存是折克行之子。曾镇压过方腊起义，也讨伐过宋江。金军南下时，为河东第二将，驻兵崞县（今山西代县南崞阳镇一带）。同其一道守城的还有其族弟折可与。后来，金军攻下崞县，折可与不屈被杀30；折可存作了俘虏，“被质应州”31，后来逃出，卒于中山府北寨32。
由此可见，在北宋末南宋初的抗金斗争中，府州折氏起了相当重要的作用。折氏势力的存在与宋王朝的一贯支持是分不开的：一旦失去宋朝这个后盾，即使是英勇善战的折家将也只能或亡或降。这说明一个地方势力或地方政权，一旦脱离了一个有力的中央政权的支持是难以独立生存的。
三
折氏世居府州，他们多与邻近的边帅和少数民族部落首领联姻，以达到巩固其地位的目的。其中与麟州杨氏的联姻最为有名。
麟州杨氏，始祖为杨信，杨信有二子：长子杨业，次子杨重勋。五代后汉初，杨信被任为麟州刺史，隶属于河东留守刘崇33。此时折德扆以团练使主府州州事。麟、府二州均为河东路的河外重镇。折德扆以其女嫁给杨信长子杨业，折杨结为亲家，自然有利于增强他们的实力，提高他们在地方上的声望。
后周代汉以后，河东节度使刘崇建北汉政权，麟州杨氏附于北汉。杨信其时遣子杨业任职刘崇军中，折氏偕行34。从此，杨氏一族分居麟州、太原两地。不久，府州折氏附周，麟州杨氏孤悬河外，依违于北汉、后周两个政权之间。入宋以后，杨氏转附于宋，仍领麟州防御使，多次与府州折氏联合对北汉作战。后来在宋朝厉行削藩的政策下，始不再专麟州之土。
首先，谈谈杨业。杨业富有指挥才干，号为“杨无敌”。杨业父子在宋初对辽战争中屡败辽军。他后来战死，乃潘美嫉恨，见死不救所致。杨业妻折氏曾上书宋帝，申述杨业战死之因35。以此宋帝作出处分：监军王侁、刘文裕削籍为民，潘美则“削三任，为检校太保。”36杨业和折氏共有七子，他们依次是延玉（渊平）、延浦、延训、延环、延贵、延昭（本名延郎）、延彬。其中以延朗最为有名，在戏剧里叫“杨六郎”。因此宋人著作如王称《东都事略》、欧阳修？《杨琪基志》，谈杨业之子时均只提到他。
杨业死后，朝延任延朗为崇仪副使。旋升任莫州刺史。景德元年（1004）契丹南侵，延朗便“率兵抵辽境，破古城，俘馘甚众。”37有力地奉制了契丹的南下。宋、辽和议之后，宋命他为知保州兼缘边都巡检使，谨守边防。延朗之子文广，亦颇具才能，在对夏作战中，战功卓著，名闻西陲。由此可知，杨业与折氏的后代亦不乏骁勇将才。他们与府州折氏一样，击辽抗夏，为加强宋代边防起了不可低估的作用。
其次，谈谈“折太君”。折太君，小说、戏剧里作佘太君，其实这是一回事。据《通志・姓氏略》：“折，常列翻”，即“蛇”或“佘”之音。由于折、佘同音，而折之为姓极少
见，好事者遂移折作佘，折太君由之遂变为佘太君38。小说、戏剧中的佘（折）太君如《十二寡妇征西》、《杨门女将》之类，称其能杖钺征讨。折氏能打仗吗？回答是肯定的。折太君的祖先，系出身以“战射为俗”的鮮卑族，并非书香门第的深闺千金。她的祖父、公爹和丈夫都是赫赫有名的战将。折氏身为将门虎女，从小耳闻目睹战马咆哮，鼓角高鸣，亲人喋血沙场的情景，这不能不对她产生深切的影响，从而练习骑射战斗、布阵行兵的技能，这是完全可能的。乾隆《保德州志》云：“考《岢岚志》载：‘折氏系德扆女，性敬敏。尝佐业立战功’。”清人康基田亦说：“乡里世传折太君善骑射，婢仆技勇，过于所部，用兵克敌，如蕲王夫人（即韩世忠之妻梁红玉）之亲援桴鼓然。”40所以说，小说、戏剧里颂扬的“杨门女将”也并非无稽之谈，只不过将其夸张拔高罢了。
杨、折二家各自作为麟、府州的土豪，在五代纷战时期结为亲家，以图自保，并随着政治军事形势而投附于不同的靠山。入宋以后，折、杨两家同附宋朝。北汉亡，身为北汉名将的杨业也随即内附。北宋统一后，民族矛盾更加尖锐，北有契丹窥视中原，西有继迁攻扰夏、银一带。面对这种情况，府州折氏和麟州杨氏由于内附，便积极参加了抗御辽、夏的战斗。杨家将屡败契丹，名闻中原；折家将坚守府谷，夏人惮之。可以说，他们在为宋守边、安抚蕃族方面作出了重大的贡献，以至于后人将其事迹编成小说、戏剧加以传播颂扬。
注释
1.见《宁夏社会科学》（试刊号）及日本九州大学文学部发行的 《史渊》第一百一十辑。
2.关于折氏与西夏的关系，笔者已在《论府州折氏源流及折夏关系》一文中论。见《四川大学学报丛刊》第三十八辑《研究生论文选刊》。
3.叶隆礼：《契丹国志》卷二二《四至地理远近》。
4.《宋会要辑稿·丰州》。
5.《续资治通鉴长编》（下称《长编》）卷三十，端拱二年正月乙未记事。
6.7.李：《皇家十朝纲要・太宗》《长编》卷三八，至道元年正月戊申记事；李攸：《宋朝事实》卷二〇《经略幽燕》。
8.9.《长编》卷三八，至道元年十二月丙申记事。
10.《太平治迹统类》卷四《真宗澶渊通好》。
11.张鉴：《西夏纪事本末》卷二九《辽人救援》。
12.《宋会要辑稿》蕃夷二之五及兵二四之二，《范文正公文集·年谱补遗》，“庆历四年十月”。
13.《宋史・李纲传》（上），《金史·耶律怀义传》，陈邦瞻：《宋史纪事本本・金人入寇》。
14.《宋史·姚古传》。
15.无名氏：《大金吊伐录·宋宣抚判官书》。
16.韦承：《翁中人语》《宋史史料萃编》（台湾）第四辑。
17.戴锡章：《西夏纪》卷二三。
18.《宋史・高宗纪二》，《金史・娄室传》。
19.《宋史・刘豫传》，字文懋昭：《大金国志》卷十《萨里罕》。
20.罗福苌、罗福颐合撰：《宋史夏国传集注》卷十二。
21.《金史・张奕传》，《西夏纪）卷二四。
22.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引《金掳节要）一书，见《余嘉锡论学杂著》（下）。
23.《大金吊伐录・取干戾人札子》。
24.《三朝北盟会编·政宣上帙》。
25.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八三，绍兴四年十二月条。
26.《宋宰辅编年录》卷十五《高宗皇帝中》。
27.吴廷燮：《南宋制抚年表》卷下，绍兴七年、绍兴二十六年。
28.刘才邵：《檆溪居士集》卷六，綦崇礼：《北海集》卷十。
29.《北海集》卷十。
30.钱士升《南宋书》卷二六，《宋史·李翼传》。
31.32.《宋故武功大夫河东第二将折公墓志铭》；《北京大学学报》（社科版）1978年第2期。
33.34.《宋史，杨业传》；王称《东都事略・杨业传》。
35.光绪《保德州志》节妇门“杨业妻折氏”条下注引“旧志”。
36.《宋大诏令集》卷九四《将帅・贬责》。
37.《宋史》卷二十二《杨业附子延昭等传》。
38.常征：《杨家将史实考》第252页。
39.乾隆；《保德州志·形胜》。
40.康基田：《晋乘搜略》卷二十。
〔原载《社会科学研究》1990年第6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