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后的穆桂英

80后的穆桂英

安志强

看了浙江委剧艺术剧院演出的《穆桂英》，我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时尚的名词“80后”。我不知道饰演穆桂英的演员杨霞云的准确年龄，但我感到她演的就是80后的穆桂英，楼胜饰演的也是80后的杨宗保，包括那20名身扎红靠行如云，走如风的女将大概都是90后了。舞台洒满了青春，这就是浙江婺剧艺术剧院青春版《穆桂英》演出与众不同的最大亮点。

亮点当然聚焦在穆桂英的身上。这句话好像多余，其实不然。过去看的多是京剧，地方戏也看过一些，如晋剧、河北梆子等。焦点放在穆桂英的公公杨延昭身上。单演一个《辕门斩子》，看看这个老公公在儿媳妇面前是如何下的台阶。若演全了则在前面加上《穆柯寨》、《穆天王》，《穆柯寨》演的是杨宗保招亲的事儿。《穆天王》演的是公公和儿媳妇打仗，被儿媳妇打下马来。饰演穆桂英的演员也很重要，但多是调料，给戏添些俏头，终了还是看杨延昭怎么下这个台阶。京剧里的杨延昭唱腔有许多可圈可点的段子，譬如：“怒恼杨延昭，蠢子听根苗。命儿去巡哨，私自把亲招。枪挑穆天王，桂英下山岗。将父擒马下，这笑哇一一笑坏了众英豪。”5字句的【摇板】 ，传统京剧好像没见过。还有那段“见老娘施一礼躬身下拜”的【娃娃调】 ，老生唱【娃娃调】 ，好像没在别的戏里听到过，别有滋味。“听罢言来笑开怀”一句【快板】使个腔，转散，然后大笑，传统京剧中没听到过，都给人留下难以忘怀的印象。

80后《穆桂英》则把人们的视线引向穆桂英。这不仅仅因为演员是个80后，年轻、漂亮，关键是她塑造了一个就该是这模样的穆桂英。看她的出场，一个金鸡独立，然后耍着翎子踮脚前移步、后移步，翻身，再来个旋子，稳稳的一个亮相，飒爽英姿，让人眼前一亮。您看她排兵布阵时，一边走着身段，一边唱，唱完一句“变化无穷显神奇”后，后退的小碎步，走得那叫匀，然后轻轻地一转身，猛地一下腰，一个卧鱼，那叫漂亮。亮相，这是戏曲表演的人物介绍。不需要用文字介绍，我们眼前的这个穆桂英是个年轻、漂亮，很阳光，并且武功高强的女将，那么，演员就需要具备这样的素质，就应该是武功底子很扎实的一个刀马旦演员，一个能够很自如地运用自己的武功来塑造人物的刀马旦演员。杨霞云就是一个具备塑造穆桂英素质的80后刀马旦演员。张君秋曾经跟我说过，江南出武旦。诚其所言。

杨霞云的表演很细致。穆桂英排练、降龙伏虎阵， 杨宗保误闯入阵，马失前蹄，两人对话，穆桂英问哪儿来的奸细闯入我阵容，杨宗保还嘴硬，说我是堂堂的宋营大将军，你们摆的是什么破阵，不过一些山野草寇。穆桂英急了，你还别瞧不起人，敢来跟我比试比试吗? 好！咱们俩单对单，一个虎跳从高台上翻下，两个人就对起枪来了。开始打得还很猛，你来我去，枪对枪地真打。突然，两个人的枪一架住，都定在原地不动了。原来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呀！原来是个英俊的小伙儿啊！用时尚的话来讲，两个人这是对了“眼缘”。依然是对枪，节奏放慢了，锣鼓点儿换成了轻音乐，两个人眉来眼去，一个心里想的是这姑娘的武艺不在我七婶之下! 一个心里想的是这小伙子面貌堂堂气宇轩昂！这哪儿是打仗啊?杨宗保心急，想早点儿结束，分个输赢就算了，没想到穆桂英不含糊，三下五除二就把杨宗保拿下。这场枪斗变成了一场以武相亲。“相亲”过程中，穆桂英的枪法很有层次，由被人惹火，到一见钟情，到情意绵绵，最后决断把他拿下。一场“相亲”占了主动。

如果说山寨对阵那场戏杨霞云饰演穆桂英的行当属于刀马旦行的话，那么，到了穆桂英与杨宗保成亲那场戏时，杨霞云的行当就应该属于闺门旦这个行当了。闺门旦这个行当，比花旦矜持，比青衣活泼，你看她一出场，青衣的扮相，可水袖抖得那么开，神采飞扬，她高兴啊!找到自己的“白马王子”还不高兴?走到门口一听，不对，这小子在屋里闹情绪呢！喷儿地一笑，端起架子来，进门，众丫鬓参拜寨主，放慢了音调，挺宽容地说了一句“罢了”，神气十足。您瞧，这就是80后， 80后才找得到这种感觉。到穆桂英与杨宗保叙说自己身世时的唱，举止优雅，自然大气，声音挺纯的，舒服顺畅。到了讲说天门阵的时候，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边念边舞，把那“休、伤、杜、景、惊、死、生、开”八门的生死要害说得清清楚楚，接着挥笔布阵，画龙点睛，说得杨宗保是五体投地。就这样小两口结婚了。

    穆桂英、杨宗保成亲，便和与杨宗保有关系的人都见面了。焦、孟二将就不用说了，谁叫他们放火烧山呢?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反把自己的胡子烧焦了。同老公爹第一次见面不认识啊！见面就打，没打几下他就落下马了，要不是杨宗保拦着，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儿呢！这事儿还真让杨延昭下不了台，只能拿儿子来撒气。穆桂英兴高采烈地到宋营来，不想到自己的丈夫被绑在营外，于是闯进军帐，为宗保求情。杨元帅下不了这个台阶。八贤王、余太君出来了，余太君认了这个孙媳妇，八贤王认了这个外甥媳妇。穆桂英软硬兼施，总算把杨元帅摆平。一出戏里，一个人因为某一件事儿 同所有的人都见面，都有戏，这就是传统戏所谓的一人 一事的结构框架。穆桂英就是因为同杨宗保结亲才同焦赞、孟良、杨延昭、八贤王、余太君逐个见面，完全是传统的结构框架。挺时尚的事儿，骨子里却十分传统，这就是80后《穆桂英》给我们带来的新意。

婺剧《穆桂英》的传统本子我没看过，京剧以及许多地方戏都有这出戏，内容大同小异。就京剧传统本子来看，内中就有一些荒诞的情节，如孟良、焦赞放火烧山用的是孟良的“宝葫芦”，而穆桂英有一把宝扇，一扇就把火势烧往焦、孟二将，这样才把他们的胡子烧焦了。更荒唐的是杨延昭是如何下这个台阶的，不是因为穆桂英厉害，也不是因为软硬兼施。而是因为杨延昭看了天书。有唱词为证，穆桂英在杨延昭面前夸下海口，请老元帅放心，天门阵慢说是一百单八阵，就是一千阵、一万阵我都能杀。这时，杨延昭有四句唱：“穆桂英在帐中夸口甚大，我这里翻天书仔细查看。九女星奉玉旨鹅怀投化，脱化了穆桂英半点不差。”看了天书，这才认了儿媳妇，放了杨宗保。这个情节更是荒诞不经。上世纪50年代戏改时，京剧以及其他剧种类似这样荒诞的情节大都删去了，剧本净化了许多。可后来，有人寻思，堂堂的宋朝大元帅杨延昭是不是有点儿窝囊? 他是个抗辽的大英雄，总得有些作为，总要运筹帷握之中，决胜干里之外吧?一场天门阵大战，让一个小姑娘去打，自己不但没有什么建树，还让小姑娘给耍弄了一番，这真的有损于“英雄”形象。于是，有人就想了个招儿，给杨元帅身上加点儿光环，让他使了个计谋，杀宗保是为了引来穆桂英。先不说这招儿有多损，其实这是一招臭棋。试想，穆桂英与杨宗保早已自作主张拜堂成亲，两个人卿卿我我的，如今，杨宗保既然已经回营谢罪，穆桂英肯定随后就到。还用得着杨元帅用计引来穆桂英吗?

这样的本子我看过很多，每次看都觉得有点儿矫情。婺剧的80后《穆桂英》也有这样的痕迹。细想想，民间传说中杨家将的故事内容丰富，一言以蔽之一一“满门忠烈”。从金沙滩双龙会到十二寡妇征西（《杨门女将》），杨家将哪一仗不是打得很惨烈吗?金沙滩八子丧四子，葫芦谷死了个杨宗保。杨延昭的戏不多， 《金沙滩》他只是突围求救兵去了。《审潘洪》杨延昭只是一个原告出场证言一下了事。《五台山》弟兄对坐叙叙手足之情。到了《洪羊洞》杨延昭就归天了。只有一出戏，喜气洋洋的，就是《穆桂英》。这些都是后人编的故事，不是历史。《穆桂英》写的是大破天门阵，实际上道的是家长里短，一家子人，祖奶奶、大舅爷、公爹、儿子、媳妇、哥们弟兄，如何和睦相处，如此而己。硬要给杨延昭戴上一层光环，杨延昭也不舒服。

一家之言，一孔之见，聊作谈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