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年过完了,但“陕北榆林过大年”的秧歌展演还在各路短视频平台大杀特杀,参照往年传播情况,这次全网点击量至少5个小目标起步。毫无疑问,它依旧是榆林每年最重磅、最盛大、传播最海量的文化活动,没有之一。
今年《杨家鼓》里,有一个你从未见过的陕北

年过完了,但“陕北榆林过大年”的秧歌展演还在各路短视频平台大杀特杀,参照往年传播情况,这次全网点击量至少5个小目标起步。毫无疑问,它依旧是榆林每年最重磅、最盛大、传播最海量的文化活动,没有之一。
我们今天就来聊聊秧歌,相信绝大多数「上郡」师友已经看了好几场,所以我打算直接聊最出圈、同时也是讨论度最高的一场秧歌表演——
神木《忠勇杨家鼓》。
为什么是聊它?一是因为,综合各大平台的播放量、讨论度,以及「上郡」后台的投票和留言看,《忠勇杨家鼓》的的确确霸了榜,把往年的“顶流”秧歌队指挥挤下了热搜;
二是我觉得,《忠勇杨家鼓》作为一场突破欢庆主题的秧歌展演,视效和阵仗有多牛逼,现场看一眼就知道了。但我又认为它的成功,有1/2其实不在场面上,而在于编排——《忠勇杨家鼓》有个如今很少见的,非常出色的融合传统与创新的编排,这撑起了它的整体骨架。
而这一点,对于榆林民间艺术的启发,说不定比其阵仗还要重要。因为要打开文化这座富矿,就得重视文化的挖掘与创新表达这件事,《黑神话》那段陕北说书早就证明了。
平心而论,《忠勇杨家鼓》的表现是有瑕疵的,比如它的整齐度和节奏层次感还可以做到更好,与观众的互动也可以再增多些。然而我之所以给它这么高的评价,是因为——作为一名曾经的文化线线口记者,我在过去5年,吃过的有关文化创新的shit,可能比好些人都要多。
记得好几年前,大概2019年的时候,我受某地宣传部之邀,去报道他们当地一非遗创新的先进案例。当我打开采访本准备大干特干一场,对面的民俗专家一脸诚恳,说,他们最大的创新是,推出了一款印着非遗图案的红包。
我的录音笔在他接下来滔滔不绝的讲解中自动消音。
所以我自认为对这几年层出不穷的文化创新,有个相对客观的认知。放在文化的语境、榆林的场域之下,《忠勇杨家鼓》确实做到了我认为的多重维度的拔高。

如果你觉得我给它的评价太高了,那有可能是:1.我确实被冲昏了头;2.它没有对上你的频道;3.你心里对标的文化盛宴,要么是十年前老谋子的印象系列,要么是存在于典籍中的礼乐盛典——而很显然,它们几乎都成了时代的绝响。
我们处于一个国潮复兴与非遗活化对文化母体愈加敷衍的年代,哪怕好些作品或项目已经因争议翻车,但举目所见,令人恨不得自戳双目的“创新”依然在批量生产。在这种情况下,《忠勇杨家鼓》对文化乃至文旅行业的启示,我认为并不低。
那么,《忠勇杨家鼓》到底好在哪里?
首先是“杨家将”与“秧歌”的融合。一般的大众认知,会觉得这类秧歌改编无非是1+1,捏合起来应该不太费力,但对《忠勇杨家鼓》而言恰恰相反。
要知道,杨家将的故事内核是悲壮的、悲怆的——杨老令公撞死李陵碑,七郎八虎血染沙场,杨家十二寡妇用银甲裹住未亡人……记得小时候看《少年杨家将》,每次播到杨七郎万箭穿心的画面,电视机前的小孩总要嗷嗷哭成一团。
而秧歌不是,秧歌是民间庆祝丰收、表达喜悦的轻松舞蹈,锣鼓一响,唢呐一吹,大姑娘小媳妇旋着彩扇和花扇出场,光是情感基调,就与杨家将存在巨大差异。
要将两者融合好,非常难,如果硬要打个比喻,我想无异于让林黛玉表演胸口碎大石。
而在现场看了完整的《忠勇杨家鼓》表演之后,我会认为固有印象里红红火火、似乎只能存在欢庆舞台的秧歌终于有了别样的表达。无论它的流量是高是低,它都是一个里程碑式的作品。
在大年初六这场表演,画着浓重戏妆的舞者擂鼓出场,眼神冷静而犀利。鼓声渐起,舞者胳膊摇晃,却持稳重,不慌不忙地变换阵形。到了中场,黄铜镲声音愈响,舞者加翻带转,“唰”地一展,腰胯一摆,曲线就出来了。
照我观察,这种收束与缠连既有传统秧歌抬腿、勾腿、甩腿、迈步的动作,又有武术刺、挑、扫的痕迹。
待到小场子打完,方阵全部出场,鼓声达到分贝的巅峰。这一刻,密集的鼓点似乎幻化成了古时战场的战马嘶鸣、刀剑相撞,在他们身后,杨家战旗正在陕北的大风里猎猎作响。

把战旗、战车、长戟和盾牌搬到秧歌展演现场,这在秧歌历史上,应该是史无前例的第一次。
围观者多数神色静默,表情敛肃,膝盖反射性绷直。我环视一圈,忽然理解了为什么“当年明月”会说,榆林是一个“每次打战的时候,只要喊两嗓子,无论男女老幼,抄起家伙就上”的地方。这就是祖传的战场肌肉记忆。
用一名网友的评价说,《忠勇杨家鼓》最好的地方是它为表演注入了一种故事感,以及一次与杨家将精神共鸣的契机。它用艺术化的方式再现了战争场景,让来者感受到英雄的悲壮与伟大。

或者说,它更像是一场深藏于榆林武备文化基因中的精神觉醒。
有人可能会说,就算《忠勇杨家鼓》很好,但在漫威英雄占据全球观众审美高地、各类英雄故事早已严重同质的今天,我们再重复叙述杨家将的故事有意义吗?我认为不仅有意义,并且意义重大,就像六神磊磊形容得那样——“汉堡好吃,但我总是惦记一碗米粉。”
漫威英雄的故事再宏大,但心里终究隔着一层纱,那毕竟是不同文化的结晶,与我们的童年、记忆毫无关联。而杨家将则是土生土长的本土故事,其中的忠勇之气、价值抉择会令我们更亲近,如果它能得到更多样化的表达,情感传递自然会比外片更深刻。

效果其实已经显现了。在网上,有不少观众自发当起了“自来水”,到处推荐演出片段,甚至带动了“杨家城保护建设”的讨论,此间影响,远远超出了神木甚至榆林的范围。我还留意到,外交部发言人毛宁最近在外社交平台上分享了视频《秧歌展演庆新春》,视频的封面,就是《忠勇杨家鼓》。
当然,我也注意到有人不喜欢《忠勇杨家鼓》。这里固然有“孩子当然是自家的好”的人之常情,但也不排除普通路人的真实心声。
其实再好的艺术,也总会有人不喜欢、不理解、不接受,现实中不可能存在满足所有人的内容产品,毕竟审美这玩意就像手机GPS,一千个人能导出一千种路线。观众只要看完了表演,就有权利说它不好,更有权利表达对它的抵触情绪。
但问题在于,如果谁这么讲了,至少要表明以什么为参照。如果只是因为《忠勇杨家鼓》不切合节庆氛围的情绪燃点、突破了传统秧歌的表演边界,就对它推盘否定,我认为对榆林文化创新的氛围营造并不友好。

去年年末,「上郡」团队曾专程赴北京专访著名评书表演艺术家刘兰芳。刘老师深耕杨家将故事数十年,长篇评书作品《杨家将全传》曾创下单日千家电台同步播出的盛况。她对创新的理解令我印象深刻:
“‘新则生,陈则腐’,一切艺术都在演变过程中在改革创新。”
“比如说90年代和80年代的青年人听什么?总是说‘叨唠唠,炮声一响,文武骠骑闪在两旁’,他觉得遥远,要听今天的故事。特别是学生,什么犀利哥,还有谈现在的网络语言,艺术家也要适应观众,搞一些这样的作品,两边搞,老同志喜欢传统的,你把传统基础打好了,新人喜欢身旁的故事,他们喜欢跳街舞,那么你如何来讲这样的故事?”
这句反问,我认为一样适用于杨家将故事的当代传播、秧歌的当代传播,而《忠勇杨家鼓》在“创新形式”和“讲故事”上做出了一次大胆而成功的尝试。
它把战鼓悲鸣编进了欢庆鼓点,把流传了千年的故事搬进游街展演,对于背负了多年“文化沙漠”声名的榆林而言,它的出现与出圈,是令人耳目一新的。
具体到神木,意义同样匪浅。我们知道,神木摆在首位的城市精神正是“忠勇”二字——提炼自杨家将故事。行走在神木,也时时能见到杨家将的雕塑,或者刻有“忠勇”的石刻。
但这些都只是二维的视觉符号,是静态的陈列,神木更想做的,是让忠勇精神与人们更广泛的日常生活发生联系,让它可视化、具象化——《忠勇杨家鼓》就是这么一次尝试。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内,整个榆林一直缺少足够呈现文化的途径和方法,对比邻居西安,也鲜少能见足够出圈的文化创意表达。所以,我更期待这次演出是一个起点,一声进军的号角——它不是终点,而是破土而出的创新火种。要成燎原之势,或许还要等上许久,但只要它能到来,一切就都值得。
(选自上郡公众号,略有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