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越
六、杨畋文学造诣与成就（下）
嘉祐三年（1058），杨畋拜天章阁侍制兼侍读，同文代作谢表：
《代杨侍读谢官表》
“臣某言：才短而治剧务，或解去则甚安；学荒而为近臣，若忝冒则诚愧。让避不获，兢危以居，臣某诚惶诚感，顿首顿首。窃念臣素无他能，本自孤立，天授介狭，世名拙方，偶尘宦游，误应官使。约已以道，岂敢谋身而自营；纳名于忠，常慙报国之未効。命与羇踬，职多旷隳，惟頼圣神之知，屡寬罢软之责。向蒙抆拭，使办要烦，召至外台，入陪会省。簿领倥偬，财赋浩穰，顾区拨以非能，虑谴斥而不暇。止幸满岁，将从外官，甘终散僚，分絶荣路。伏遇皇帝陛下黼饰治道，兴崇化原，简求多闻，登采衆善，演导圣智，铺宣神猷，天阁之严，署才臣而访问；书殿之秘，列儒官而讲陈。此之清聯，当以硕望。况今耆隽在列，吉髦盈庭，宜亲通才，用副嘉选，或下授于孱鄙，实有辜于选抡。然臣少虽从师，久已废业，性弗解而自蔽，心不磨而愈昏。古今之宜，究极而未至；典籍之奥，讨论而莫精。将何以上补宸聪，远答天眷。重烦纶綍，难避于新恩；退伏缣缃，复寻于旧学。庶尽一节，少裨万分。臣无任感荷，惭恐激切屏营之至，谨奉表称谢以闻。”（《丹渊集》卷27）
杨畋赠文同端溪紫石砚，文同作诗表谢意：
《谢杨侍读惠端溪紫石砚》
“学文二十年，语气殊未成。所以文房中，四谱无一精。岂不愿收贮，恐窃好事名。自愧中槁然，敢假外物荣。前日下秘阁，谒公来西城。公常顾遇厚，待以为墨卿。延之吐佳论，出口无杂声。语次座上物，砚有紫石英。云在岭使得，渠常美其评。因取手自封，见授嘱所擎。仓皇捧以拜，其喜怀抱盈。归来示家人，众目欢且惊。言并我所有，瓦砾而瑶琼。贵价市珍煤，风前试寒泓。磨知密理润，点觉浮光清。洗濯鉴面莹，弹扣牙音铿。遂剪十袭巾，加以重箧盛。客来有欲观，稍俗不敢呈。愿传之子孙，更重金满籯。作诗叙嘉贶，惭比毫毛轻。”（《丹渊集》卷18）
文同（1018—1079）字与可，梓州永泰（今四川盐亭县）人。皇祐元年（1049）进士，迁太常博士，集贤校理。历官邛州、大邑、陵州、洋州（今陕西洋县）等知州或知府。北宋著名画家、诗人，深为文彦博、司马光等人赞许，尤受从表弟苏轼敬重。
嘉祐六年（1061）二月二十六日至三月九日，杨畋与王安石、何郯充科举考试详定官。其时与王安石等有诗作唱和。杨畋诗已佚，王安石诗留存，辑录如下：
《和杨乐道韵六首》
《后殿朝次偶题》：“百年文物士优游，万物今方似缀旒。发策东当招俊乂，回與北苑罢倡优。忽随诸彦登龙尾，尚忆当年应鹄头。独望清光无补报，更慙虚食大官羞。”
《御沟》：“渺渺金河涨欲平，数支分绿报清明。常萦辇路漂花去，更引流杯送酒行。静见金舆穿树影，清含玉漏过墻声。衰顔一照自多感，回首江南春水生。”
《幕次忆汉上旧居》：“汉水泱泱绕凤林，岘山南路白云深。如何忧国忘家日，尚有求田问舍心。直以文章供润色，未应风月负登临。超然便欲遗荣去，却恐元龙会见侵。”
《后苑详定书怀》：“文墨由来妙禁中，家传岂独赋河东。平生聴想名声早，数日追随笑语同。御水新如鸭头绿，宫花更有鹤翎红。看花弄水聊为乐，不晚朝廷相弱翁。”
《上已闻苑中乐声》：“苑中谁得从春游，想见渐台瓦欲流。御水曲随花影转，宫云低绕乐声留。年华未破清明节，日暮初回祓禊舟。更觉至尊思虑远，不应全为拙倡优。”
《用乐道舎人韵书十日事呈乐道舍人圣从待制（按何郯字圣从）》：“东门人物乱如麻，想见新韀照路华。午鼔已传三刻漏，从官初赐一杯茶。怱怱殿下催分首，扰扰宫前听卖花。归去莫言天上事，但知呼客饮流霞。”（李壁《王荆公诗注》巻二九）
另外，还收集到四首如下：
《详定幕次呈圣从乐道》：“殿阁论材覆等差，从臣今日擅文华。扬雄识字无人敌，何逊能诗有世家。旧德醉心如美酒，新篇清目胜真茶。一觞一咏相从乐，传说犹堪异日夸。”（《临川文集》卷18）
《奉酬杨乐道》：“邂逅联裾殿阁春，却愁容易即离羣。相知不必因相识，所得如今过所闻。近代声名出卢骆，前朝笔墨数渊云。与公家世由来事，愧我初无百一分。”（《王荆公诗注》卷29）
《次韵乐道送花》：“沁水名园好物华，露盘分送子云家。新糚欲应何人靣，彩笔知书几叶花。曾和郢中歌白雪，亦陪天上饮流霞。春风巳得同心赏，更拟携诗载酒夸。”（《临川文集》卷20）
《次杨乐道述怀》：“素心非不慕前脩，自怪因循欲白头。猎较趣时终琐琐，画墁营职信悠悠。”（《王荆公诗注》卷31）
王安石（1021—1086）字介甫，临川（今江西抚州市临川区）人，北宋著名思想家、政治家、文学家，改革家。庆历二年（1042）进士及第，熙宁二年（1069）任参知政事，次年拜为宰相，主持变法。后因守旧派反对，变法失败。卒赠太傅，被封为“荆国公”，获谥“文”，故亦称王文公。有《王临川集》等传世。
沈遘有诗相赠：
《杨乐道建茶》：“建溪石上摘先春，万里封包数数珍。羸病从来苦多饮，高情应只属诗人。”
《和杨乐道省中述怀》：“少小学书史，颇知道所存。功名谓陈迹，古人不复论。既困乃干泽，羽翼何翩翻。初登羣玉府，犹接文字言。晚落司会廷，始从俗吏烦。朱墨事勾校，笞榜穷奸谖。终日坐当案，曾不闻休番。旧学泯不讲，旧志兹益昬。中悼素尚违，仰愧前修尊。去之未云果，荡尔何当反。览君自警作，使我忘嚣袢。友道久寥濶，期君于此敦。”（《西溪集》卷1）
《奉酬杨、祖二阁老中书省斋宿见寄》：“词省非吾据，维应赖两公。自怜虽壮齿，多病袛衰翁。饮兴端难彊，诗情久已穷。还家即高卧，客辙任西东。”（《西溪集》卷2）
沈遘（1025—1067）字文通，杭州钱塘（今浙江杭州）人。皇祐元年（1049）进士、为榜眼，与弟弟沈辽、叔叔沈括俱有文名，称为三沈。历任江宁府通判，知制诰，知杭州，尚书礼部郎中，知开封府。官至翰林学士、判流内铨、龙图阁直学士。著有《西溪集》10卷传世。
王珪有三诗相赠：
《留题吴仲庶省副北轩画壁兼呈杨乐道谏院龙图三首》：“文书满眼纷纷里，忽觉沧波起荻洲。红日不知华省暮，扁舟如下洞庭秋。林泉傲物非无约，轩冕拘人此未休。与拂素尘寻絶景，羡君潇洒特迟留。（仆被诏蠲欠累至省中）
谁将画手分平远，几度曾窥雁鹜洲。六月炎风方病暑，五湖烟景已迎秋。班趋规地来常晚，（乐道裁定诸路酤额日赴省中）诗入笼纱思未休。为惜主人林下意，暮钟沉阁尚应留。
闻道北牕开绘境，偶来归思满沧洲。卷帘宿鸟惊初旭，隔浦疎林似旧秋。梦忆清溪知几曲，醉寻危磴欲三休。何时又赐通中枕，与对云山尽日留。”（《华阳集》卷2）
王珪（1019—1085）字禹玉，成都华阳（四川成都）人，北宋名相，著名文学家。庆历二年（1042）进士，为榜眼。历任知制诰，翰林学士，知开封府，参知政事，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封岐国公，卒赠太师，谥文恭。原有文集百卷，已佚。《四库全书》辑有《华阳集》40卷，亲笔撰著的有《宋两朝国史》120卷，《在京诸司库条式》130卷，《宋六朝会要》等，为世人留下宝贵的文史资料。
嘉祐六年（1057）九月，杨畋与司马光同为知谏院，司马光有诗相赠：
《又和并寄杨乐道》：“圣主乐忠谏，曲从如转圜。玉色粹阳春，至仁生自然。所慙羣臣愚，无以称开延。贱生何为者，侧足青规前。顽石不可鍊，安能补高天。狂简昧大体，所依官长贤。有如骖之靷，左右随周旋。庶几助山甫，衮职无尤愆。缅思老成人，阻亲函丈筵。岂不寸心劳，动为缠徽牵。何当执寿巵，跪起得差肩。相顾藐无期，瞻望徒悁悁。”（司马光《传家集》卷3）
司马光（1019—1086）字君实，陕州夏县涑水乡（今山西省夏县）人，世称涑水先生。北宋政治家、史学家、文学家。宋仁宗宝元元年（1038）进士及第，累迁龙图阁直学士，官至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卒赠太师、温国公，谥号文正。配享宋哲宗庙廷，从祀于孔庙、历任帝王庙。神宗时，反对王安石变法，离开朝廷十五年，主持编纂了编年体通史《资治通鉴》。平生著作颇多，主要有《温国文正司马公文集》、《稽古录》、《涑水记闻》、《潜虚》等。
嘉祐七年（1062）韩维有诗相赠：
《览杨乐道洛辖诸诗》
“昔驱羸马望嵩云，正值嵩阳踯躅春。千古废兴都邑地，百年劳苦宦游身。曾躭胜事留连久，忽见新诗叹息频。君欲买山能遂否，它时愿作社中人。”（《南阳集》卷八）
韩维（1017—1098）字持国，开封雍丘（今河南杞县）人，历任知制诰，龙图阁直学士兼侍讲，判太常寺，翰林学士、知开封府，门下侍郎等职。有《南阳集》30卷传世。
嘉祐七年（1062）四月二十六日杨畋卒于知谏院任上，赠右谏议大夫。七月葬于洛阳杜泽源，苏辙作《杨乐道龙图哀辞并叙》，歌之辞曰：
“嗟夫杨公归来兮，洛之上，其土厚且温。生年五十九，有子以祭兮，何慕而不若人。天子怜尔，赠金孔多兮，家可以不贫。平生不为恶，死而有遗爱兮，虽亡则存。家本将家，有功而不坠兮，配祖以孙。为人至此，非有不足兮，可以无憾，而人为悲辛。嗟夫杨公归来兮，家有弱子恃尔神。”（《栾城集》卷18）
苏辙（1039—1112）字子由，眉州眉山（今四川）人。嘉祐六年（1061）杨畋为详定官所举荐的进士，官至门下侍郎，执掌朝政。北宋文学家、诗人，与父苏洵、兄苏轼合称“三苏”，均为“唐宋八大家”之列。著有《栾城集》传世。
王陶为杨畋作《宋故龙图阁直学士朝奉郎尚书吏部员外郎兼侍读知谏院兼提举万寿观公事轻车都尉赐紫金鱼袋赠右谏议大夫杨公墓志铭》，铭曰：“文武异用，才难其并。有一不学，道有不行。优优杨公，治有余施。有实有华，左右帷时。王命即戎，不有其躬。以节殉艰，湖峤卒空。入侍帝帷，忧国竭忠。侃侃嘉言，福我万邦。功不充志，考德则备。在于我者，沛然无愧。嵩洛之间，封阜累累。孰贤乎公，视铭可知。”（国家图书馆藏拓片）
王陶（1020—1080）字乐道，京兆万年（今陕西西安）人。庆历二年（1042）进士，历任右正言加史馆，知制诰，官至御史中丞，权三司使。卒赠吏部尚书，谥文恪。有文集十五卷、诗十卷、《诗说》三卷传世，《宋史》卷329有传。
王安石为杨畋所作《新秦集》作序：“《新秦集》者，故龙图阁直学士、尚书礼部郎中、知谏院虢略杨公之文，公以嘉祐七年四月某日甲子卒官，而外婣开封府推官、尚书度支员外郎中山李寿朋廷（当作延）老治其稿为二十卷。
公讳畋，字乐道，世家新秦。其先人以忠力智谋为将帅，名闻天下。至公始折节读书，用进士起家。尝提点荆湖北路刑狱，数自击叛蛮有功，得士卒心，故侬智高反时，自丧服中特起之，往击。其后为三司副使、天章阁待制、侍读、知制诰，数以言事有直名，故迁龙图阁直学士、知谏院，又数言事无所顾望，所言有人所不能言者，故其卒，天子录其忠，赙赐之加等，而士大夫知公者为朝廷惜也。
公所为文庄厉谨洁，类其为人，而尤好为诗，其词平易不廹，而能自道其意，读其书，咏其诗，视其平生之大节如此。嗟乎！盖所谓善人之好学而能言者也。”（《临川文集》卷84）
《新秦集》在马端临《文献通考》卷中有记载：“《杨乐道集》二十卷，龙图阁学士、知谏院杨畋乐道撰。王介甫序，”②此后再未见著录，可能消失在元末战乱中。
杨畋《新秦集》已佚，使今人不能读到其庄厉谨洁的文章和吟咏他美妙而平易不廹之诗词华章，但通过检索到以上诸多名人与杨畋往来唱和之作，亦可称得上不幸中的大幸。从中可以看出，杨畋不只是当时朝廷名臣，他任天章阁待制、侍读、知制诰、龙图阁直学士、知谏院诸职，均能敬业称职、名至实归；在诗词造诣与成就上亦达到了当时全宋顶级水准，这是人们难以企及的。就连王陶这样的名臣、大诗人亦称其“文武异用，才难其并”，这是对他“才兼文武”的真实诠释和准确评价。
杨畋的好友韩维在多首诗中大加赞赏他的诗文，在《奉酬乐道》诗中称杨畋：“文章老益壮，欲掩李杜光。新诗来连翩，奔走获与臧。调高岂能继，爱重如琳琅。”在《次韵答和乐道侍读给事》诗中颂扬杨畋的文章是“高文炳群宿，大论倾长川。”在《奉和乐道》诗中说：“昔闻有客荐杨雄，清世文章又见公。奏赋独高天下士，辞荣远继古人风。”③
杨畋不只文章诗词作的好，他的书法绘画水平亦很超群。史家何冠环称他有很高的艺术修养，既能诗，又擅书隶，能做画，又通琴音。欧阳修不甚识隶书，曾与杨畋交流隶书。杨畋说他平生只学隶书，并说汉时隶书在镇州(今河北石家庄市正定县南)的最佳。欧阳修于是重视征集镇州一带隶书作品，果然在常山(即镇州或真定府)求得后汉《稿长蔡君颂碑》，并且收入他的《集古录》里。闲暇时杨畋也会和同事朋友聚在一起读诗论画欣赏书法。就在他去世当年（1062）立春之际，他的好友蔡襄约几个好友到杨畋家造访，并与他论画谈诗。从蔡襄所撰《和杨龙图芦雁屏》与《和杨龙图獐猿屏》来看，杨畋的画工书艺是入得了大书画家蔡襄法眼的。蔡襄还作诗描写过杨畋居所的环境：
《过杨乐道宅西桃花盛开》
“城隈绕舍似山家，舍下新桃已放花。
无限幽香风正好，不胜狂艳日初斜。”
可惜杨畋这种悠然自得的时光并不多，嘉祐七年（1062）四月，年仅56岁的北宋名臣、文学大家杨畋英年早逝，这和他的《新秦集》亡佚一样，给人留下千古怀念与惜别。（待续）
注：
①《欧阳修全集》卷29，页443—445.
②马端临：《文献通考》卷234。
③李裕民主编：《首届全国杨家将历史文化研讨会论文集》第61页何冠环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