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杨业是被奸臣陷害而死，他在雍熙北伐重伤被俘后，自己就说：“上遇我厚，期讨贼捍边以报，而反为奸臣所迫，致王师败绩 。”
杨业是被奸臣陷害而死，他在雍熙北伐重伤被俘后，自己就说：“上遇我厚，期讨贼捍边以报，而反为奸臣所迫，致王师败绩。”（1）杨业所说的“奸臣”，必有所指，就是潘美。
潘美陷害杨业的事例举要
潘美，少有志向，曾与乡人王密说：“汉代将终，凶臣肆虐，四海有改卜之兆。大丈夫不以此时立功名、取富贵，碌碌与万物共尽，可羞也。”（2）正是这个“立功名、取富贵”的人生奋斗目标，加上他先天的秉性，使他最终成了陷害杨业的“奸臣”，在思想深处，埋下了种子。潘美为了实现自己“立功名、取富贵”的奋斗目标，潛于心计，结交权势。在后周事世宗柴荣时，就结识了手握后周重兵、善于谋略的赵匡胤，两人私交甚厚。赵匡胤陈桥兵变，登上大宋皇位后，潘美确为巩固赵宋政权和在征讨江南的战斗中立过功，成为一员能征惯战的将领。
太平兴国四年（979年），宋太宗亲征北汉，潘美为北路都招讨。宋军遇到了“号为无敌”的名将杨业的英勇抵抗。太宗“素闻其勇，欲生致之”，杨业接到北汉主刘继元的命令，释甲来见太宗，太宗“大喜，慰抚之甚厚”。不久，“帝以业老于边事，复迁代州，兼三交驻泊兵马部署。帝密封囊装，赐予甚厚。”（3）杨业的“无敌”声威、军事才能和人格魅力，远远超过潘美征江南时交战的那些割据小朝廷的战将。这对于以“立功名、取富贵”为奋斗目标的潘美来说，无疑感到震惊和不安，而杨业偏偏受到宋太宗的重用，并成了潘美的副手。潘美在御辽防务上，无论是对敌情的掌控、战略防御和战术攻守等方面，处处不及杨业。杨业的文韬武略和人格魅力，必然使潘美对杨业由震惊不安，进而产生妒忌，再而阴谋陷害，最后逼令致死。
1、太平兴国五年（980年）三月，契丹皇帝耶律贤亲率骑兵十万围攻雁门。杨业命部将董思愿等堵断峡谷南口，自己率数百骑自西径绕道峡谷北口，南向猛攻，杀死辽节度使、驸马侍中萧咄李，生擒马步军指挥使李重诲，获铠甲革马甚众，大败辽兵，创造了中国历史上数百骑战胜十万兵“以少胜多”的辉煌战例。自此，杨业声威大振，“契丹畏之，望见业旌旗即引去”（4）杨业以功迁云州观察使，仍判郑州、代州。雁门关大捷和杨业的升迁，“主将戍边者多忌之，有潜上谤书，斥言其短。”（5）当时潘美是戍守西北边防的主将，并非还有他人。所说的主将，就是潘美。（6）这里的“多”和“有”，是史臣不敢直指潘美，采取的修饰语。
2、雍熙三年（986年）正月，宋太宗下诏分三路北伐。西路军由潘美、杨业出雁门，收复山后诸州。杨业所部在雁门关北口首战告捷，乘胜先后攻克寰、朔、云、应四州。这本来是杨业的战功，潘美却对杨业心怀忌恨，上奏战报时，都记在了自己的名下。如，依据战报写成的《续资治通鉴长编》上就说：“三月，潘美出雁门，自西径入，与敌战，胜之，斩首五百级。遂北至寰州……刺史赵彦辛举寰州降……潘美进围朔州，其知节度副使赵希赞举城降……潘美转攻应州，其节度使艾正、观察判官宋雄举城降……潘美克云州，斩首千级。”（7）《宋史•潘美传》更是说：“美独拔寰、朔、云、应等州。”（8）这只是宋方的记载。
再看依据辽方战报写成的《辽史》的记载：“宋将曹彬、米信出雄、易，杨继业出代州……继业陷山西城邑”；“宋遣曹彬、杨继业分道来侵伐”；“宋将杨继业陷山西郡县，奚达从枢密使耶律斜轸讨之”；“善补为山西都元帅，逆之不敢战，故岭西州郡多为杨继业所陷”；“宋将杨继业统兵由代州来侵，攻陷城邑”；“宋将杨继业陷山西城邑”；“宋将杨继业攻陷山西，偕里从耶律斜轸击之，常为先锋”；“宋将杨继业……北据云、朔数州。”（9）辽兵将领在前线与宋军作战，当然知道来将是谁，是杨继业，而不是潘美。
从上面列举宋辽双方的记载，我们可以看出，潘美利用职权，采取卑鄙手段，把杨业的功劳，都记在了自己的名下，既达到打击陷害杨业的目的，也为自己争了战功。
3、雍熙三年（986年）八月，宋太宗下诏潘美、杨业所部，护送云、朔、寰、应四州吏民撤回关内。在主将潘美主持的军事会议上，杨业根据所承担“护送”的任务，分析了当时的敌情，提出了声东击西、佯攻作战的方案。杨业的最佳作战方案，立即遭到监军王侁的极力反对。他抢先提出让杨业直奔雁门北川，进攻马邑，与敌人正面作战，另一监军刘文裕表示赞同。当杨业提出疑义时，王侁进一步说：“你号称无敌，今日不敢与敌人正面交锋，难道有不可告人的打算？”不可思议的是，所谓能征惯战的主将潘美，竟然同意或默许了王侁的主张，逼令杨业出战，把杨业送上绝路。杨业临行时，泣谓美曰：“你们务必在陈家谷布置步兵强弩，待我转战到这里，你们就出兵夹击。不然，将全军覆没。”杨业率所部出发后，先是王侁“以为契丹败走，欲争其功”，领所部撤走；后又“美不能制，乃缘交河西南二十里”，听到杨业败退，也领兵撤走。致使杨业重伤被俘，不食三日死。（10）
这段历史记载，有几个地方值得认真研读。首先，在军事会议上，为什么作为监军之一的王侁抢先发难，甚至用过激的语言来逼杨业正面出战；其次，为什么作为西路军主将的潘美一言不发，这明显不合会议的惯例；（11）第三，杨业在临行前，为什么单对潘美“泣谓美曰：诸君于此……”；第四，说王侁先前撤走是“欲争其功”，又说“美不能制”，最后，潘美闻杨业败退，也撤走了。再联系事后潘美在上奏的战报中，把失败的原因推到了杨业身上。这接二连三的事实，不得不使人产生怀疑：整个事件的过程，是潘美长期以来处心积虑，借此机会为把杨业逼上绝路而预先设计的圈套。这个“圈套”是在召开军事会议前潘美精心策划安排的。这里王侁被潘美所利用或者是他也参与了阴谋策划。
4、杨业以观察使殉节，杨家先期得到宋廷的抚恤仅为观察使善终的一半不如，还不及部将贺怀蒲。“其待之之薄如此，知业此时必为人所谗谤矣。其后赠官赐厚禄，并严谪潘美等……盖其事久而始明，是必有人为之申雪矣。”（12）“谗谤”杨业的人是谁？就是潘美，可以肯定，潘美在奏章中做了歪曲事实，把失败的责任推到了杨业身上的汇报；为杨业“申雪”的人又是谁？是刘吉。刘吉被朝廷派往调查朔州前线作战始末，得知真实情况上报朝廷，宋太宗才下诏，对杨业殉国重新作了评价，说：“故云州观察使杨业，诚坚金石，气激风云。挺陇上之雄才，本山西之茂族。自委戎乘，式资战功，方提貔虎之师，以效边陲之用。而群帅败约，援兵不前，独以孤军，陷于沙漠，劲果猋厉，有死不回。求之古人，何以如此！”（13）并对潘美、王侁和刘文裕三人进行了处罚。时任麟州通判的张咏在刘吉被贬官时写的长诗《赠刘吉》中，公开披露了刘吉“冒死雪忠臣”的事实。
潘美对杨业由妒忌到迫害致死，在当时和后世多有评论，我们不妨列举几例，重温一下。
1、雍熙北伐时任麟州通判的张咏有一首长诗《赠刘吉》，云：“冒死雪忠臣”（自注：证杨业赤忠，为奸臣所陷），傥言警贵侍（自注：重指中贵弄权）。（14）诗中明确指出：杨业赤胆忠心，被奸臣所陷害。同时也说明，潘美作为北伐西路军主帅，在奏折中歪曲事实，把失败的责任推到了杨业身上，才有刘吉“冒死雪忠臣”的事件。
2、宋哲宗元祐四年（1089年）十一月，苏辙出使契丹，作《过古北口杨无敌庙》诗，云：“作祠寂寞寄关门，野草犹知避血痕。一败可怜非战罪，太刚嗟独畏人言。驰驱本为中原用，尝享能令异域尊。我欲比作周子隐，诛彤聊足慰忠魂！”（15）苏辙在末两句点明，以晋代周处之死比作杨业，以梁王彤隐指潘美，主张杀潘美以慰杨业忠魂。
3、著名学者余嘉锡在《杨家将故事考信录》中指出：“业言为奸臣所嫉，逼令致死，奸臣二字，实指潘美，非谓王侁、刘文裕也……美以嫉功妒名，遂置国事于不顾，奸臣之曰，非美而谁！”(16)余先生还追述太平兴国五年（980年）三月，杨业雁门关大捷，引起“主将戍边者多忌之，有潛上谤书，斥言其短”，说:“业在 代州时，潘美方兼三交都部署，实为戍边之主将，此所谓忌功上谤书者，盖即美也。”（17）
4、著名史学大师邓广铭教授及弟子张希清教授，对雍熙北伐杨业之死，潘美应该负什么责任，进行了全面分析。邓、张二位教授说：“潘美为什么要陷害杨业？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嫉功嫉能”，并列举了太平兴国五年（980年）的雁门关大捷和雍熙三年（986年）北伐，关于宋方和辽方对战例的不同记载，说：“这个潛上榜书，斥言其短的主将，就是潘美……潘美不仅嫉妒杨业雁门大捷，对杨业收复寰、朔、应诸州之功，嫉妒尤甚。二位教授指出：“杨业被擒之后，叹息说上遇我厚，期挥边破贼以报，而仅为奸臣所嫉，逼令赴死，致王师败绩。”这里所说的“奸臣”无疑也是指潘美。又说：“是时主将并无他人，实即潘美，史臣以美功名甚盛，故讳其姓名，业知为美所不容，故曰为奸臣所嫉。”（18）
5、著名宋史专家李裕民教授，根据张咏《乖崖先生文集》中长诗《赠刘吉》进行研究，他说：“现在面纱已经揭开，戏剧、小说里描绘的潘美陷害杨业的故事，尽管有许多夸大的虚构，但潘害杨业的基调并没有错。”（19）李教授在《杨业死因之再探索》中，对刘吉“冒死雪忠臣”进行了进一步研究，指出：“第一责任人应该是潘美……如果说王侁是客观上将杨业送上绝路，潘美则是有意将杨业送到绝路上去，他是陷害杨业的主犯。”（20）
潘美陷害杨业的深层原因
“人之初，性本善”，潘美并不是天生的就是“奸臣”，与他先天的秉性和后天成长过程，特别是青少年时期形成的人生奋斗目标是“立功名、取富贵”有着因果关系，这就必然导致他在人生某个阶段会出现问题。
1、宋初，潘美奉命“谕旨中外”，陕帅袁彦入朝称臣，受到宋太宗的褒奖和重用。而后随着大宋统一战争的展开，征岭南，克广州，平金陵等一系列的战役，潘美确也立了战功，成为一员能征惯战的将领。但需要说明的是，江南的几个割据小朝廷和割据势力，本来国内有限，加之内部矛盾，在统一大趋势和大军压境的情况下，已濒临溃败，即使他人领兵，也可以势如破竹，予以平定。这个阶段，可以说是潘美在为实现自己“立功名、取富贵”道路上“一帆风顺”，也就不会产生或者说没有必要做一些不合时宜的阴谋手段。
2、太平兴国四年（979年），宋太宗亲征北汉，潘美遇到了“号为无敌”的杨业，而且平定北汉后，杨业偏偏又成了自己的副手。潘美在为实现自己“立功名、取富贵”的道路上，出现了不可逾越的障碍或者说是严重威胁。潘美对于杨业，他既看不起杨业的“降将”身份，又处处不及杨业。这对于他以“立功名、取富贵”为奋斗目标的人来说，必然要产生妒忌，由妒忌进而阴谋迫害。这就发生了“潜上谤书”、“冒领战功”、“逼令（杨业）出战”，最后迫害杨业致死的事件。如果说潘美在随宋太宗平定北汉前，为大宋王朝立过战功，成为一员将领，那么在平定北汉后，遇到一位处处比他强的“无敌”将军杨业，感到不安，产生妒忌，从而逐步迈向“奸臣”的行径。平定北汉前后，成了潘美人生道路的转折点，或者说是分水岭。
3、雍熙北伐失败，潘美迫害杨业的阴谋败露，受到“坐削三等，责授检校太保”的处罚。这对潘美这个以“立功名、取富贵”为奋斗目标的人来说，无疑抹上了重重的黑笔，受到了重大打击，由此产生消极敷事的心态。这时，恰逢辽兵乘势逼近代州，时左谏议大夫张齐贤出任给事中、知代州，与潘美同领缘边兵马。张齐贤约潘美以并州之师来代州会战。当潘美率兵到柏井时，闻报辽兵已“薄城（代州）下，神卫都校马正以所部列南门外，众寡不敌；副部署卢赟畏懦，保壁自顾”。潘美不敢与辽兵作战，借口得到密诏，率部退回并州。于是张齐贤选厢军二千，誓众慷慨，以一当百，奋勇杀敌。又于夜间发兵二百举火呐喊，辽兵以为宋军援兵已到，骇而败走。（21）而潘美呢？虽然一年后，官复“检校太师，知真定府，未几，改都部署，判并州，加同平章事”，但数月后，郁闷而亡。（22）
潘美由为大宋立过战功，成为一员能征惯战的将领，蜕变成了一个陷害杨业的奸臣，其深层的原因，就是以“立功名、取富贵”作为他人生奋斗目标所导致的结果。
结 语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认为，杨业所说“被奸臣所逼”的这个“奸臣”，就是潘美！在关系到国家盛衰的重大历史事件中，置国家的安危和边境民众生命财产的安全而不顾，出于嫉贤妒能，借刀杀人，阴谋陷害名将杨业于绝地，致使王师败绩，这样的臣子不是奸臣又是什么？朝野上下，文人学士和民间百性，他们不满宋太宗对潘美过轻的处罚，于是在民间传说和小说戏剧中，塑造了潘仁美“白脸奸臣”的形象，其原型就是潘美。正如著名宋史专家、陕师大李裕民教授所指出的：“现在面纱已经揭开，戏剧小说里描绘的潘美陷害杨业的故事，尽管有许多夸大的虚构，但潘害杨的基调并没有错。”（23）
作者：太原社会科学院研究员 杨光亮
注释：
（1）（3）（4）（5）（10）（13）《宋史•杨业传》卷272，中华书局标点本。
(2) (8) (22) 《宋史•潘美传》卷256，中华书局标点本。
（6）（18）邓广铭张希清《评杨业兼论潘杨关系》，《文汇报》1981年4月6日，载蔡向升 杜雪梅主编《杨家将研究》（历史卷），人民出版社2007年2月。
（7）《续资治通鉴长编》卷27，中华书局1979年8月。
（9）分别见《辽史》：《耶律斜轸传》、《耶律奚底（达）传》、《耶律善补传》、《萧达兰传》、《耶律题子传》、《耶律偕里传》、《圣宗纪》、《耶律休哥传》，中华书局标点本。
（11）（20）李裕民《杨业死因再探索》，载李裕民主编《首届全国杨家将历史文化研讨会论文集》，科学出版社2009年1月。
（12）（16）（17）余嘉锡《杨家将故事考信录》，《余嘉锡论学杂著》，中华书局1963年1月。
（14）张其凡《“杨业之死”发覆》，载李裕民主编《首届全国杨家将历史文化研讨会论文集》，科学出版社2009年1月。
（15）苏辙《栾城集》卷16，《奉使契丹二十八首•过杨无敌庙》，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9月。
（19）（23）李裕民《杨家将新考三题》，《晋阳学刊》2000年第六期，载蔡向升 杜雪梅主编《杨家将研究》（历史卷），人民出版社2007年2月。
（21）《宋史•张齐贤传》卷265，中华书局标点本。
